郁臻思量道:这样一来,的确能解释艾琳的死因了。
她从砸坏密道的砖墙逃进这条下水道,却无意间触发了人鱼石像暗藏的机关,唯一一条生路被堵死,只能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耗尽生命。
但有一点至关重要。郁臻道:如果要活生生把人关死,那出入口关闭的时长绝不止一年。
杜彧投以疑惑的目光。
郁臻:假如我们要在这里呆上一个月,没有粮食和水的情况,你愿意生吃老鼠果腹吗?
杜彧想象一番,皱了皱眉,却没有回答。
你也不敢笃定,对吧?郁臻拂去无头雕像肩头的尘灰,人在极端情况下,为了活命宁肯放弃人性,战时吃老鼠苟活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吃宠物和同类,都有可能发生。
杜彧专心地等待他的结论。
所以我的意思是,一年、一个月都太短了,不要小看人的生命力。设计机关的人必须考虑到这点,如果是我来设置出入口重新开启的时间,至少是十年。
十年。杜彧重读这一夸张的时间单位。
是。郁臻回到岸上,四处张望,灯光随他摆头的弧度摇晃。出不去了,我要和你一起死。
杜彧消瘦的下巴指向右侧暗道里,那面露着大窟窿的破墙,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郁臻站累了,蜷着腿就地坐下,说:做选择之前,咱们得好好琢磨一下,那里面到底是生门还是死路。
他接着道:我们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了几趟,并未发现艾琳进食或生活的痕迹,说明她死前什么也没做,既没有生吃老鼠,也没有试着做点什么延续生命。
杜彧:或许她已经绝望了,丧失了求生欲?
郁臻:对,但艾琳是一个出身高贵、条件优渥的上层女性,从事着令人尊崇的职业,社会地位极高,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为什么丧失了活下去的欲望?
杜彧:这就复杂了,家庭环境、工作压力、内心空虚可惜我们不认识她,无法了解她的经历和心理状况。
郁臻坐在拐角处,抬臂指着右侧的密道,你看,她是从那里来的。
杜彧点头表示认可。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郁臻放下手,艾琳死亡时,身穿皇家研究院的工作服,那么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是正在工作,就是在上下班途中;她是为了躲避什么东西,才会藏进这么一条阴暗肮脏的下水道里?
她通过那条密道从外面进来,发现生路堵死了,为什么不原路返回寻找其他出口,她在害怕什么?里面是不是藏着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郁臻喘了口气,歇息半分钟,又道,要么,里面和这外面一样,都被机关堵死了,她自知无路可逃。
杜彧,你真的认为,我们有必要进去?
郁臻费口舌绕这么一大圈的原因,是他真的不想去。他之前答应去冒险,是因为还有退路,而现在没有退路了,他宁可和杜彧一起死,下沉到另一个梦里重新开始。
还有一种可能,抛尸。杜彧没有被他的一箩筐话蛊惑,思路清晰道,她是死后被人搬到这里的,那条密道通往地面的出口。
郁臻:
太倔了这个人!
可他转念一想哪个自认为活得好端端的人,会心甘情愿留在这儿等死。
杜彧不过是做了常人都会做的选择,求生。
杜彧从水里上岸,双腿笔直颀长,靴子滴着水,比那尊雕塑完好时更像美人鱼。
走了。有腿的美人鱼朝他伸来一只手,亲和地微笑,你这么聪明,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郁臻咬紧舌头才能控制面部表情不胡乱抽动。
嘴甜有用吗?真的有用。
他勉为其难地递出自己的手,任由杜彧施力将他拽起。
杜彧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嘀咕道:好轻。
轻什么轻!我也没比你矮多少!郁臻有点发脾气的架势。他的脸显年纪小,在工作和生活中总是遭到轻视,对此类评价较为敏感。
你脾气好差。杜彧恢复了没表情的淡定模样。
郁臻: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
松动的墙面,黑窟窿像怪物被刺穿的肚皮,幽长密道吹出一阵冷风,风里不仅有水泥灰味,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异香。
怎么会有香味?郁臻怀疑自己鼻子失灵了。
通过头灯的照明,可窥见密道内空间狭窄逼仄,高度仅供一人匍匐前行。说是密道,更像一条通风口。
杜彧不再和他推脱,率先把背包扔进洞口,俯身钻入黑暗。
冷白的灯光像一颗夜光珠滚进密道,把其中景象照得清亮通明;什么也没有,除了延绵无尽的水泥壁和缩成一粒黑圆点的尽头。
郁臻等人进去了,探头探脑地问:怎么样?
杜彧不着急往前,目测了密道的长宽高度,回答:长80米左右,安全。
郁臻这才略微安心,跟随其后钻进窟窿洞。
褊狭的通道回音浑厚,衣物摩擦的碎响和两人的呼吸心跳声在周围回旋,低矮的空间造成无形的压力盘绕心头。
郁臻的手指抚摸冰冷的水泥墙,粗糙的石砾刮伤指甲旁细嫩的皮肤,传来一丝一丝密密匝匝的疼痛。
那股奇异的香味仍然存在。他问前面的人:你有没有闻到香味?
有一点。杜彧也不太确信道。
匍匐爬行80米后,抵达密道的尽头,是一个向右的垂直拐角;右拐的通道经过打磨,墙面光滑,而且温度似乎更高一些。
郁臻一路闻到的异香不是错觉,现在那香气更近更浓了,是玫瑰花的味道,醇厚芬芳,不够甜腻,却相当醉人。
精油、蜡烛还是香料?
最意外的是,他们见到了一缕摇曳的暖光。
有光意味着通电,有香气说明还在使用中,可他们处在地下二十米的位置,难道是地下室吗?
已经走到这里,没有后退的道理,是惊喜还是惊吓,很快便会揭晓。
这条通道略宽,但更矮,郁臻稍微撑起上半身,砰地撞到了头,闷闷的沉响引起杜彧回头。
他装作无事地瞪着对方,示意动作快点,你挡到我了。
杜彧见他无碍,转过去继续前行。
郁臻揉了揉撞红的额头,他突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用指腹划过通道的墙顶;这么低的高度,是没有办法背着一具尸体爬行的。
用绳索类的辅助工具绑住尸体拖行也不现实。人趴跪时全身力量被分散,通道内摩擦力大,带一具不能动的尸体,无异于拖一块几十公斤重的大石头,寸步难行。
抛尸是为了藏匿证物、掩盖罪行;如果单单是为达到不让人发现这一目的,应该把尸体丢置在这条隐秘的管道内,而不是南辕北辙带去外面的下水道。
所以,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艾琳是自己爬过密道的,那时她还没有死。
如果她是被谋杀,案发现场只能是外面的下水道,而凶手行凶后则返回密道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