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吼,李固顿时偃旗息鼓,犹如霜打后的茄子,蔫了吧唧地跌坐回去,呆住了似的。
你、你不喜欢刘匪头了?李固试图说点什么,挽回一二。
不,不喜欢。
李固深吸口气,压抑住怒火,两只手狠狠攥成了拳头,死死盯着面前的馄饨,额头青筋横突。
小鱼无依无靠。叶十一有点慌神,强撑住不露出异样:他孤身在长安我、不放心。所以,不如干脆与他成亲,让他有所依靠。
李固咬着牙,只觉得口中弥漫出血气,恶狠狠地答应:行。
李固若迟早有一天,你烦厌我了,还有小鱼陪在我身边。叶十一替他捡起丢在桌上的汤勺,递进他手中:总有那么一天的。
李固恨不得小鱼从这世上消失,但那样叶十一一定跟他没完,有些事说到头了,终无意义,他说什么做什么,叶十一都不打算信。
现在也好,以后也罢,他不能让叶十一安心,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另归他人。
朕脑子不是很清醒。李固的怒火并没有消失,只是被他强行压抑住了,他怕再在这儿待下去,又会不可控制地露出暴戾面。
那样叶十一更不会相信他了。
你该说些什么,大脑都给怒火烧糊涂了,李固抬了抬手,终究无力地放下胳膊:你自便吧,你若成亲朕朕就不必来了。
李固。
皇帝转身,头也没回,拂袖而去。
门帘落下,魏公着急忙慌的声音飘进来:陛下!陛下欸,您这急匆匆的,怎么又要回宫了?那叶小将军他
声音越来越飘远,逐渐地就听不清了。
叶十一呆坐在矮几旁,夜风拍打窗棂,面前热乎乎的馄饨食之无味,于是默默地推开,双臂交叠,下巴搭着胳膊,趴在案几上,过一会儿,脑袋埋进臂弯间。
长夜漫漫。
那天晚上,紫宸殿里的玉器被盛怒的皇帝砸了个遍。
魏公连连叹气,不敢劝,侍卫们都噤若寒蝉地缩着。寂静深夜,唯余一声接一声瓷器摔碎,稀里哗啦,遍地狼藉。
错过的,失去的,挽回不了,若强行挽回,唯恐违背他意愿,只好远远地躲着,不敢去看,怕他嫌恶,怕他烦厌,怕他腻了自己仿佛要天荒地老的纠缠。
其实两情相悦,也会闹到相看两厌。
李固暗下决心,不再去找叶十一了。
叶十一在宅子里呆的无聊,李固人是走了,北衙的侍卫没走,依旧照着皇帝吩咐,不许闲杂人等进来探望,时日漫漫无聊,就一个小鱼能进来与他聊些闲话。
李固不来之后,药都是自己上了,对着铜镜,指腹细致缓慢地抹过伤疤,才发现痕迹越来越浅,烫伤的范围逐渐龟缩至颈窝间,也许真的能好。
好了,然后呢?给谁看?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容色应当与良人,文武艺合该货与帝王家,本以为良人就是知己
来来去去,倒好像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
只剩下胸口里憋闷的那口气,不肯轻易咽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就在喉头日久天长使劲地哽着,横在他和李固之间,哪怕心口贴的再近,也横在那儿,过不去。
何时能过去。
何时过不去。
只余下密密麻麻的难受,不够明显到日夜痛苦,但也不够微小到可以忽视。
小鱼搬来宅子,时时为他抚琴排解苦闷。
小鱼不理解,疑惑地问他:将军,为何不如实告诉陛下,我和你只是假成亲?
不想告诉他。我只是想知道叶十一怀抱大橘,蹙了眉,眉宇间浮上几许迷茫:只是想知道,如果我、我不愿意再活在他的囚困下他会不会不再那样对我
盛怒,发火,斥责,言语冷嘲热讽,仿佛仇恨极了,仿佛害怕他离开他的控制。
而不是而不是好好地跟他说,十一,朕不希望你和别人在一起。
原来只是不喜欢,他永远那么高高在上地对待自己,因为他是皇帝啊,皇帝怎么能容忍区区一个臣子与他唱反调。
但两个互相喜欢会在一起的人,就这样不平等地,永远尊卑贱贵泾渭分明,他就要做小伏低地被他压在身下,那是喜欢吗?
不如永远维持着君臣界限,也省得心生妄念。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么钻起牛角尖,明知道一头钻进死胡同就再也走不出去,还是要这么钻。吃够了苦头,受够了欺辱,看腻了他冷眼嫌弃,一闭上眼睛,便是紫宸殿那张仿佛再也走不出去的龙床。
床帐上的花纹,夜以继日的细数过,床头珠玉的颜色,闭上眼都能说出来,就这么一点点地,记住了所有的一切。
绛紫、深红、雨过天青、翡翠、玛瑙、珍珠玉石斑斓地,自脑海深处掠过。
将军。
一声叹息。
叶十一垂眸:我没事。
小鱼不说话,只用那么忧心的眼神,看着他。
将军,还有件事,我思来想去,只觉得务必要告诉你。小鱼说:叶老将军与夫人,时时在距宅院不远的巷口徘徊。
不过门口的暗卫不许他们靠近半步,每每接近,都要被暗卫赶出去。小鱼深思:他们,应是想见你。
小鱼看着他神色低落下去: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他们为何而来?淡漠地问。
小鱼答:这个,不清楚,也许只是想看看你。不过他们家那位叶小将军入了天牢,说是与刺客行刺有关。
叶十一不想那么冷冰冰地猜测二老,但当年他们都能因为保住叶家独脉,狸猫换太子,现下,指不定做些别的什么。
不见。叶十一说,索性不见,皇帝自然会解决这些麻烦。
小鱼松口气:将军英明。还以为他要不忍心,小鱼犹豫再三才告诉他,叶十一不见,那是最好的。
叶十一心里不安宁,这份不安宁一直持续到他和小鱼成亲那天。
为了做给方有意看,请来了一些从前在长安的朋友,都是些酒肉知己,有的连叶十一自己都不认得了。
他脸上的伤好了许多,抹一些姑娘家用的双粉,甚至可以无需面纱遮掩,只是衣裳领子拉的高,遮住后颈的伤。
酒肉朋友不知他是离了长安再去而复返,只以为陛下恩赐他这座宅院,供他尽享荣华富贵。
不过他却与个男人成亲。好友们虽有腹诽,到底是尊重叶小将军的选择,一一祝贺道喜。毕竟他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都来赏份脸,大家乐乐呵呵,宴席照旧热闹。
月余不见,贺澜反而憔悴了些,见着他连连苦笑。
叶十一发觉他神情不对,拉着他到院落僻静处:怎么了?
贺澜说:琴娘做妃子了,终是荣华富贵好。
叶十一想起那个坐在轿上的娇媚女子,轻拍他肩膀安慰:她若心有所属,强求不得。
你说的是。贺澜叹息:过了年,我又要去西域了。
行商?
是,接替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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