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皇帝:
这天,李固一宿没睡着觉,嘴里冒着烟似的,蹲在叶十一旁边,盯着小将军背影虎视眈眈。
叶十一睡着睡着,如芒在背,猛地掀开眼皮,转身朝床外,正对上皇帝那双亮堂堂的眸子,登时吓清醒了,裹紧被褥,警惕地问:做什么?
李固没做什么,没动手,也没动脚,就那么虎视眈眈地,两眼放光地,将他印进自己双眼里。十一皇帝开口,有些巴巴的意思:朕渴。
明明在诉苦,偏生板起脸,比谁都理直气壮,比谁都义正言辞,仿佛犯错的不是他,仿佛把水用光了还自觉良好。
皇帝就是这副自视甚高、高高在上的模样,永远不懂得低声下气的讨好、做小伏低的恳求。
他是天子,就连犯了错,都会被轻易原谅。
去睡觉,睡着就不渴了。叶十一翻身背对他,眼不见心不烦,除非李固道歉,否则绝不搭理。
皇帝拉不下脸,除了刚见到叶十一坏了容貌时,恨不得跪下来求他回长安,此刻又端着架子,叶十一不搭理他,他就拿出天子呵令群臣的架势:转过身,与朕说话。
我要睡觉。叶十一踹踹被子,将被面展平。
否则朕让陈明带官兵来。李固起身,负手而立:烧了你这地方。
叶十一合拢眼皮,李固爱咋咋地,他不伺候了。
李大爷不高兴:朕命你转身。
你要烧就烧,叶十一破罐子破摔,反正这地方也烧过一次。
李固哽住。
鼻息间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烧焦的气味。
顿时后悔不迭,又蹲回床边,抬起一条胳膊搭住床沿,拧眉懊恼,沉默不语了。
叶十一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窗外月光依稀落在窗棂上,仿佛回到紫宸殿里,他睡在龙床上,床头有月光,隔一层纱帐,朦胧地落在窗棂上。
回长安继续当你的皇帝不好吗?早已被褫夺了将军封号的小将军,如今落魄成山匪寨主,光鲜亮丽不复从前,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了。
这里没什么好。叶十一小声说:什么也没有,缺衣少食,缺水少粮
被子被人揪住,轻轻拖拽,从心坎深处一并拽出诸多不安。
十一。李固沉声唤他:叶十一。
叶十一不动如山,合拢眼,闭上嘴,蜷缩起来。
李固拖不动他的被子,伸手要去拍他,又怕将人吓跑,那只大手悬在半空,三番两次要落下去,又三番两次抬起来,最后收回怀里。
冬天很冷,冷得人簌簌发抖。
夜深寒凉,山里边更冷,叶十一怕冷,蜷起来抖成筛糠。
李固只穿着衣裳,坐在床沿边,呼出来的气都变成白雾,他扭头望向窗外,月色下,似乎落了新霜,白的,皎白的,莹莹泛着光点。
冷不冷?低沉的嗓音在深夜里突兀响起。
叶十一咬牙:不冷。牙关都在打颤,上下一碰,咯噔。但这些日子,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偶尔也冷得怀疑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但其实每天晚上都能睡一会儿,睁开眼,等天亮。
朕不在,你睡不着。李固自信地笃定。
叶十一撇了下嘴角,脑袋埋进被子里。
李固又说:十一,朕渴。
叶十一烦了:出门右转往山下走,红松边有座水井,去那里打水。
朕不去。
那就闭嘴。
但朕有解渴之法。
你身为朕的皇后,理当为朕分忧解难。
叶十一睁开眼,盯着虚空满脸怀疑,李固怎么能做到这么盲目自信的?
他是真的,完完全全,不会像个正常的普通人一样,与他平等地对话了是吗?
果然指望皇帝道歉,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朕忧渴甚剧,独你能解。李固两手放在膝盖上,上身笔直地挺着,双目迥然:若然能亲近一二,自然就不渴了。
叶十一抄起身下枕头,反手砸到他脸上。
李固抱住枕头,嗅到了其间气息,濡着丝丝缕缕的淡香。
叶十一在紫宸殿花香袅绕的园子里浸泡太久,还渗着些花的香味。
从前将他放平在龙床时,指尖勾起青丝,贴在唇边细细亲吻,花香醉人,药香入腑,汗涔涔的舔吻细腻皮肤,恨不得埋进他身体中,不分朝夕。
李固更渴了,如狼似虎的眼神,就那么直晃晃地照到叶十一身上。
那种目光,叶十一碰到就害怕,他没少见过,床笫间汗流浃背,一回头也会对上那样的眼神,仿佛野兽在吞食猎物,凶狠暴戾,无法逃离。
他翻身坐起,竭力维持镇定,衣服也不敢穿,裹着被褥下床趿拉鞋子。
你睡这里。叶十一主动让出床位:我换个地方。
你去哪儿?李固伸手抓他,叶十一仓皇后退,撞倒了身后的灯盏,李固跳起来,叶十一惊惶万状,缩起来,心惊胆战。
那份害怕落在皇帝眼里,只让他觉得刺目,扎得心口直疼。
就那么怕李固几乎在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了。
叶十一趾高气昂,他反而不生气,偏偏叶十一畏惧了,害怕,在后退,他忍不住暴跳如雷。
碰碰你而已,又不会吃了你。皇帝压抑怒火,低沉嗓音。
叶十一脱力般,长长地叹口气,裹着被子瘫坐回榻上,呆滞地望向李固。
长安多好啊,他规劝,风花雪月,四时分明,春香秋冬,佳人常伴,阿姐陪着你,叶家陪着你,后宫脂粉三千,都等着你。哦对了,还有叶明玦,你心心念念的故人。
长安多好啊说着说着,不觉回忆怅惘,那时马车路过街巷,瞥见阿郎为妻子簪发,情深意切,忍不住心生悸动,可回头看一眼身边人冷硬面孔,顿生无趣。
朕为故人夺天下,言犹在耳,振聋发聩。
并非如此。李固焦急解释:朕从来不认识什么叶明玦。
叶十一面露疑惑。
李固站着,他坐着。于是叶十一微微挑起眼帘,愣怔地望着他,张了张嘴,茫然错愕:叶明玦都跟我说了。他说你们相识于大火前,互生情意,你对他念念不忘,将我错认为他所以
李固心想,等回了长安,立刻拿针线缝了叶明玦那张挑拨是非的嘴。
胡言乱语!皇帝黑着脸否认:他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