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啊李固轻轻唤他,似在叹息,失而复得的叹息,眼眶酸涩,鼻音浓重,湿润的眼睛埋进少年颈窝,狠狠地喘口恶气,不想让他发觉自己落魄。
然后他触到火燎后的结痂,少年的颈窝已不再柔软如昔。
李固怔住,微微抬头,看见衣领深处,自后背到颈窝的伤痕。
十一?!李固只觉得心脏揪紧,伸手去拂开领口。
别碰我!叶十一骤然喊叫起来:松手!!太激动,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李固那只手僵在半空,咬着牙,赤红眼,心一横,剥开了他覆面的罩纱。
陈明看清的瞬间,惊愕地瞪大眼睛。
李固呆住了,手中的面纱风一吹,落了地。
叶十一满面涨红,撑着地面,手脚发软,恨不得赶紧逃离。
大火烧灼后的伤自后背蔓延至肩颈,皮肉烫红,留下丑陋的青紫纹路,左边面颊带着尚未完全愈合的疤,胡乱洒了药粉,似乎并不见效,烫伤化脓,很不好看。
他一个人孤身在外,是连伤都不肯好好治了。
叶十一羞愤:我不是你要找的美人,能放我走了吗?
李固眼也不错地注视他,好一会儿,面上浓郁的悲伤刺得叶十一越觉羞辱。他扭头摸索着沾了灰尘的面巾,抖着手试图再为自己系上,至少遮住脸。
不要看了。叶十一羞愤欲绝:不准看!
李固扯了下嘴角,他是想安抚他的,奈何笑比哭难看,用力将叶十一按进怀中,让他的额头贴住自己胸口,轻拍后背为他顺毛:不看,朕不看,咱们回去找徐太医,能治好,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外伤能治。
李固并不在乎他的脸变成什么样,他只是想到,他受的伤有多严重,叶十一该有多疼,那些疼就像悉数落到他的身上,撕扯灼烫着皮肉,疼到难以复加。
从前噩梦是他消失在大火中,等他真的面临大火,他却不在他身边,把他一个人留在绝望的火舌里,险险捡回一条性命。
十一强自压抑的哽咽,苦涩弥漫,怀抱收紧再收紧,一遍又一遍唤他名姓:十一啊断断续续的轻唤带上了湿意。
叶十一被他笼进怀里,脑袋埋入他臂弯间,咬着牙恶狠狠地,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只是皇帝的声调越来越不对劲,颤抖得愈发剧烈,叶十一伸手,试图拍开他,猝不及防摸到坚硬的胡渣,然后是满手湿润。
他愣住了。
陈明也愣住了。
叶十一仓皇抬头,李固眼圈通红,流着眼泪,看着他,满目心疼。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要早点更新的
我打的游戏团本翻车了TAT
呜呜呜呜呜
第57章 狡辩
57、
以前尚未经历这么多波折的时候, 会想,若这世间,有个人在, 你爱着他, 他也爱着你, 两情相悦, 互相陪伴,一同游历山川,遍数池鱼,赏花赏月赏人间四时, 累的时候可以靠着他肩膀,喜的时候可以揽他在怀中,悲苦有人倾诉,喜悦有人分享, 不再孤零零的形单影只,是何等叨天之幸。
后来所爱近在眼前,近到身体融入彼此,却无法隔着皮囊触到对方那颗鲜活跳动的心,满心满眼都被他的鄙夷和冷漠填满, 一张热脸尽贴了冷屁股。总有那么多的你不配,总有那么多的借口。
即便他在身边,四时流走他置若罔闻, 山川胜景他不以为意, 陪伴抑或相爱, 他弃如敝履, 方才明白, 有些喜欢, 不如始终埋在心底,不必靠近。一旦接触,必定分崩离析。
人世间的爱恨,古往今来那么多故事,却没有一桩能说清。明明这桩故事里,只有两个人。
李固紧紧地攥住叶十一,不肯放他离开,他那么用力以至于在少年手腕上掐住痕迹。
直到叶十一吃痛地蹙了眉头,李固慌张放开他,做小伏低地恳求:十一,随我回去吧,徐太医医术高明,定能医治你的伤。回长安,朕也好照料你。
照料?嗤笑反问。那付出一切却落了个潦倒下场的小将军,显是不再相信了。
李固说的话,他是连半个字儿都不肯信的。决定离开长安的时候,就笃定了,这辈子最不能信任的就是李固,即便两人曾有兄友弟恭之谊。
但那又如何?人是说变就变的,李固刻进他身体里的伤痛,岂是一两句轻飘飘的言辞就能回转?
时过境迁,只觉得茫然无趣,何必在这一棵树上把自己吊死。
不做忠臣,不当将军,失去身份地位名誉家人,流落乡间当个守规矩的土匪,也没什么不好。
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天子也好,钟鸣鼎食的叶家也罢,他通通不在乎了。
谁的门楣,谁的清誉,谁的江山,与山匪叶十一又有何干?
付出与牺牲换来痛楚,喜欢与爱慕换来伤痕,忠心与肝胆换来怀疑,崇敬与孝顺换来背叛。他也已经一无所有,便再没有什么好失去。
李固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低哑着嗓子柔声地唤:十一。
叶十一站起身,李固仍不肯放开,于是就被他攥着手腕,他向反方向走,皇帝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
高高大大的陛下,犹如拔去利爪被牵着的虎,低垂脑袋,视线紧紧盯住那面纱下,十一半张脸都掩进去了。
男人在想,他的少年受伤时有多疼。
十一啊。李固唤他。
可叶十一只留给他冷漠的后脑勺,不管他说什么好话,哄着劝着道歉着,叶十一就是冷冷硬硬的,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模样。
李固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有抓着他,叶十一定然将他当成无关紧要、不必存在的陌生人,甚至像个屁似的放了。
高大身影恨不能缩成一团,谨小慎微地跟在少年身后,揪心地脑子里糊成乱麻,想他离开长安后自己仿佛心死,想他身处大火孤立无援该有多害怕,想他此刻与他重逢却被发现破相,该是多难受。
十一啊皇帝陛下从来不懂心疼人,是他高高在上得太久,坐在丹陛之上,俯视其下芸芸众生,每个人都不敢抬头看他,必然是跪着三呼万岁。
他就隐在帝王的冕旒后,理所应当接受着他们的臣服,他是天子,天下共主,坐拥九州四海宇内,不必对任何人客套留情,不必使自己贴心周到。
天子之于臣,赏即是赏,罚也是赏。
是并未遇见那个能轻而易举令他心疼的人。
陛下声气儿越弱,越发地做小伏低:十一你说句话和我回去回长安好不好?
叶十一骤然停住,李固陡然心惊,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陛下何必在此地久留,你想找的人已经不在了。
叶十一回过头来,斜拎着眼睛淡漠无情地觑视他,面纱下的侧颊一定紧紧绷着,很烦厌地甩手:斯人已去,惺惺作态又想换回什么呢?
朕李固哑然失语,他想要回什么?
即便你嫌恶朕,不再信朕。李固咬牙:我也必不会放你离开。叶十一,你生要在我身边,你死亦要在我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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