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将李固的衣袖攥紧,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以后, 要当皇帝吗?阿爷说,这天下都是皇帝的。
身边的人似乎愣了下,叶十一抬头望向他。
李文玉总是用温柔的眼神瞧他, 这一次, 却不曾低头, 他眉头紧拧, 注视那遥无边际的方向。
岁月到底有多长。长到一切能在朝夕间改变, 了无旧日踪迹。
曾以为相伴即永久, 后来才明白,君心,朝菌晦朔。
高世忠气急败坏,他一心想从叶十一身上套出点什么,一来立功,二来给他颜色。
然而鞭笞、烙印、仗责,一一施加下去,换来的只有沉默,和一个越来越虚弱的叶十一。
这一天,当狱卒如同往常去提审他时,那小将军已经连站起来都困难。
于是,狱卒一左一右夹住他手臂,将人拖到刑讯架上。
小将军长睫结满血痂,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肉。
因为高世忠剥开他衣服时,发现了李固留下的痕迹,当即怒火攻心,一鞭子下去扫荡了青紫,帮他把那些痕迹消灭得一干二净。
陛下中毒了。高世忠第无数次警告他:毒箭上的毒业已查明,是你们叶家特制的十二生。
叶十一,说,你为何勾结贼人加害陛下?!高世忠咆哮,唾沫星子喷到低着头的小将军脸上。
叶十一被刑讯架高高地架着,头昏脑涨,连日来,他少有清醒时刻,一动不动地,任由高世忠震破耳膜的吼叫。
其实他想开口说没有,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如不说,省点力气。
就像魂魄离体,冷冷地注视这一切。才开始还想问问李固怎样,现在连李固是谁都快忘了。
重复着刑罚和疼痛,意识变得麻木,只有身体不断传来痛楚。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麻木的身体还是打了个寒颤。
陈明顶着内伤赶到天牢,他和高世忠的人险些打起来。高世忠以为陛下查明真相为由,擅自囚禁叶十一。
直到陈明把北衙大统领的腰牌扔到高世忠脸上:看清楚,谁才能代表陛下做决定!
高世忠愤恨咬牙,心怀不甘,最终让开道路。
陈明捂住胸口猛烈咳嗽,一刻不敢耽误,带人闯入天牢。
见到叶十一的时候,呼吸快要骤停。陈明呆愣在原地,布满血色的小将军,如同从血水中捞出来,一动不动,仿佛断气。
十一陈明颤抖,疾步上前,双指并拢抵住他鼻下,气息微弱得随时都能消失。他急声怒吼:来人,找太医!!
伤很严重,内外交困。
李固危在旦夕,叶十一同样危在旦夕。
陈明以项上人头担保,做主将叶十一接回宫中,北衙守卫亲自看守,送入贵妃宫里,由叶明菀照料。
自打华山祭祖出事,查明皇帝身受毒箭来自叶家十二生,叶明菀也被软禁在正德宫。
大概是风雨欲来,人人恨不得与叶家划清界限,都等着李固睁开眼睛,治叶家大逆不道之罪。
谋害皇帝,是要诛九族的。
于是内务府开始苛待曾经备受荣宠的正德宫,叶明菀身边只剩下个进宫时的陪嫁丫鬟。
太医院不愿来为反贼叶十一诊脉,幸好还有徐太医,一把年纪了,亲自到正德宫来,为叶十一看伤。
小将军总是不醒。叶明菀每每急切地询问太医:十一如何了?徐太医都要摇头,凝眉沉目,那是情况不容乐观的意思。
再过七十二个时辰,若还是不醒徐太医长叹:恕老臣,亦无能为力。
打从先帝在时,徐太医就是最受器重的御医,他也是除李叶两家外,唯一明白原委的人:娘娘,他仍旧尊称贵妃:十二生引陛下体内蛊毒发作,唯有小将军血可解
叶明菀变了脸色,她极力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可到头来,该来的还是来了。贵妃面无血色:十一都快活不成了
仪态万千的人,终于在这一刻端不住礼仪,苍白地疾言厉色:徐太医,先帝忌惮叶家,下蛊毒迫使十一与陛下不能接近,可到头来,还要用十一的血来救陛下,就真的这么想要我叶家亡族?!!
叶家何辜。贵妃呆坐在榻中,闭了双目痛楚呢喃:十一还这么小他他也想活啊
徐太医看着叶明菀失魂落魄,老臣内心同样酸楚,但他在宫中侍奉这么多年,最明白四个字,大局为重。
李固没了,这朝堂必然大乱,就凭眼下人丁单薄的叶家,根本镇不住朝廷。更何况因为十二生,他们已然成为谋害君王的众矢之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李固保不住,叶家一样也保不住。
徐太医默了默,轻声劝她:娘娘,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小将军一心报国,断然明白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为陛下而死,历来是叶家家训
叶明菀仓皇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徐太医于心不忍,却还是说:况且,叶家没了小将军,还有您啊。
容我叶明菀深深吸气,良久,扶着眉心缓慢道:再想想
徐太医拱手作揖:是。走之前,老太医忍不住回头,催促她尽快决定:娘娘,时日无多。
叶明菀点头,目送他离开。
叶十一睡在厢房内碧纱橱后,徐太医与叶明菀就在碧纱橱外说了这番话。
她绕过碧纱橱想去看看叶十一,惊愕地发现幼弟已经睁开双眼,直愣愣地盯住床顶,麻木得像只没有生命的人偶。
叶明菀心下紧张,轻声细语地唤:十一。
幼弟似乎没听见她的声音,头也没回,依旧躺平了看床顶,面容苍白而淡漠,仿佛一切都在身外,而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叶明菀静默,小心地步到他身旁,挨着床沿边坐下,握住他伸出被外的手,轻缓地拍着,如同幼时那般安慰他。
好一会儿,久到叶明菀以为叶十一不再开口,他却出声了,是从进天牢到现在,第一次喉咙里吐出完整音节,干涩的嗓音并不好听,嘶哑道:蛊毒是什么
叶明菀轻拍他的动作顿住,回头望向他双眼。叶十一转动眼珠,僵硬地扭过来,四目相对。
是叶明菀说不出话,她张了张嘴。
叶十一移开视线,望向床顶。
是南苗进贡的蛊虫叶明菀红了眼圈,哽咽:你还记得幼时,先帝家宴,特令叶家进宫做陪
记得,怎么不记得。就是那时候,他认识了李固。
那时他还疑惑,为什么四皇子宁肯受罚,也不愿他喝下那盏看上去并无特别的葡萄酒。
那只是一杯酒而已。
酒沙哑开口,喃喃地问:不是酒吗
酒里下了蛊。叶明菀弯下身,紧紧抱住他,就像害怕一夕间失去叶十一,很用力地搂着,难过道:先帝忌惮叶家。从你生下来,先帝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除掉你。
王权霸业,为何叶家忠心为君,到头来落得个人丁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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