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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固,更多的,是在发泄罢了。

说出来,徒惹人心烦。

北衙侍卫握着马鞭迎上来,似笑非笑:叶小将军,请。

这一请,没进天牢,进了深宫。

琉璃瓦连片,院墙高耸,朱红宫门犹如仪态端庄的老人,慢吞吞地挪动步子敞开道路,再大手一挥,牢牢闭合。叶十一回头,自宫门缝隙间瞥见一条延伸向长安的宫道,遥远得望不见尽头。

深宫后院,亭台楼阁,珠帘半卷,重闱叠嶂。瓦檐下风铃吹响,后宫寂静无人,茜纱宫灯悬在回廊外,嫣色的纱旖旎铺开,遮去三分肃穆,平添七分暧昧。

远处,冷宫旁,钦天监高耸的观星塔,叫人看着喘不过气。

旭日高升,炙热阳光针扎似的嵌入皮肤,初夏亦是炎热,凭生躁动,心烦意乱。

送进紫宸殿,魏公来接他。

再往前一步,饶是北衙也进不去了。那是皇帝寝殿,除了贴身服侍的,其他人未经应允靠近,当心落个心怀不轨的罪名。

叶十一不进去,立在殿外,宁肯忍受太阳暴晒。

这会儿,李固还在含元殿中上早朝。魏公端来吃食,红枣桂圆粥,蟹黄包,一叠花生米,一晚清炖山药。

小将军,来吃一些。魏公心疼他。

短短几日,叶十一人看着便瘦了一圈,他本来生的白,此刻连双唇血色都褪去了,愈发苍白,两只眼睛不再炯炯有神,垂眉低眼,安静寡言。

吃点吧。魏公劝,怕他身子骨受不住,压了嗓音实诚地说:紫宸殿里的橱柜,陛下昨夜命太医院送来春玉膏,全塞进去,塞满了。

塞得满满当当,一丝缝隙也不留下。

叶小将军在心里夸,变态。

李固下了朝,在御书房与几位大臣议事,等到他回来,日上三竿,将近晌午。

叶十一蹲在院里的灌木下乘凉,夏日炎热,昏昏欲睡,魏公一声陛下将他惊醒,回头望去,皇帝明黄色的九龙袍横在眼前,视线顺势上移,李固不苟言笑的脸,侧颊绷着,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片刻放松。

热浪般的风卷起纱帘,嫣色波浪轻飘飘的,一径蔓延。蹲在房梁上锦绣的鸟儿,展开翅膀飞远,落下两片鲜艳羽毛,由风吹得无隐无踪。

陛下,叶十一换了姿势,单膝跪地,仍是臣子面见帝王的规矩,臣并非刺客,请陛下明察。

李固不说话,鹰隼似的双目,暗沉而锋利,似尖刀要扎进将军心里。叶十一硬着头皮,垂下脑袋,恳求:我阿爷阿娘年事已高,天牢苦寒,阿爷又生了病,求陛下放过他们。

不见回应。叶十一惴惴不安,膝盖磕地,腿压出丝丝缕缕的僵麻,偏还一动不动,头顶烈日,颊边涌出汗水,浸湿了鬓发。

叶将军。皇帝负着手,终于肯开尊口,四下里无人,就一个对他们知根知底的魏公。李固连装模作样都懒得,闲闲嘲哂:进了寝宫,还要装忠君臣子?

君臣间那些礼法规章,老将军耳提面命,叶十一一一恪守,到头来,被李固亲手捏得粉碎,片甲不留,遍地狼藉。

李固转身进殿。

魏公忧心忡忡望向叶十一,小将军仍半跪在地,抬起头来,天生含情的眉目,染上大片大片迷茫。

李固是君,他是臣,君臣有别,难道不该如此?即便吃了苦头,受了欺辱,也得打碎了牙硬吞。

一个要做贤君,一个要做忠臣。叶十一曾偷偷设想过,将来,有朝一日进了史书,中兴之主李文玉翻了页,就是为他镇守山河的叶十一。

不是后宫里莺莺燕燕,不是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的贵妃,帝王本纪后明明白白地落着三个大字,叶十一。

像个痴人说梦的笑话。大梦初醒,犹剩余寒。于是通体发凉,手脚冰冷,无知无觉被魏公牵起来,半推半拽地杵到殿门旁。

过了及膝高的门槛,就不知下一次何时能出来。

进去吧。魏公拱手,深深弯下腰:将军。

太液芙蓉,未央柳树,宫院深深,唯独不见萧郎。

龙床大得骇人。

李固本来喜硬床,不过昨日特意命内务府铺上三层软垫,今年江南织造局新送的绸缎,光滑细腻,远看素锦,近看却是金丝缀的暗纹,龙凤戏。床头扔了本册子,扉页上不知羞耻的大字:欲海游龙。

李固伸手解他衣带,衣带缠来绕去,陛下实在无甚耐心,碧纱橱后的黄花梨木案几上,恰好扔了把剪刀。

剪掉衽带,剪去裤头,衣裳碍手碍脚,扒了扔到一旁。

叶十一抖成了筛糠,央求的话语说不出口:陛下

李固拿起床脚早已缠上的铁链,另一头镣铐圈子支过来,亲自绑上叶将军脚踝,咔嚓落锁,一声脆响,比行宫那道链子,只重不轻。

臣浑身都在发抖,脑海里多少画面走马观花,少时文玉哥揽他在怀,坐在高高院墙上,远处是河山万里。豪情壮志,大丈夫,当顶天立地。

后来他登基即位,跑进他怀里,却被他冰冷眼神吓退,叶老将军三跪九叩,念叨臣教子无方请陛下恕罪,逐渐明白,文玉哥是文玉哥,陛下是陛下。

日益疏远,常年待在塞外,偶尔来了京城消息,也以宫闱八卦居多。皇帝娶了谁,又封谁为妃,三月妃嫔说身怀龙种,四月又说御医误诊,五月封新人,再问那个谎报龙种的,进宫不到半年,囚入冷廷。

臣不做佞幸。小将军已有哭腔:求陛下放了臣。

李固伸手揽他进怀里,怀抱冰冷,叶十一蜷缩起来,眼尾红意泛滥,被皇帝按在硬邦邦的大腿上,白皙皮肉在帝王滚烫大掌下,瑟缩颤栗。

明明常年在外历风沙,小将军这身皮囊,却光滑如脂膏,冷白似皎月,掐一把,浮上浸了水的红痕,嫣色的,与殿外宫纱一般耀目。

叶家功高震主,用心险恶的帝王,满眼欲望,嗓音沙哑,朕唯有压之。

第10章 寒夜

10、

春日犹胜,繁花似锦,却是白云苍狗,当年人,早已遗落在当年。

叶十一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无休无止的蝉鸣,此起彼伏,喧嚣聒噪,仿佛要把天盖子也掀翻。李固粗重的喘息落在颈边,像一头深耕的牛,睁开眼,汗珠沿眼睫滚落。

浑身都湿透了。

天光暗下来,床帏间一切都朦朦胧胧,视线聚焦不到的虚空,化为幢幢重影。

叶十一微微眯眼,十根指头由李固铁钳般扣紧,指骨几乎捏碎,终于放开,软得像是一滩烂泥,有气无力推了推皇帝肩膀。

暮色四临,宫人错落地点上了茜纱宫灯,雾蒙蒙的胭脂色,随宫纱化开,绕着紫宸殿盘绕,仿佛某种洞房。

魏公手拎引路的灯笼,敲了敲门,弯下身毕恭毕敬道:陛下,庞妃宫里的盈容来问,陛下答应今夜陪庞妃赏灯,可还赏脸一去?

庞妃,同样是将门世家的长女,其父庞老将军戍卫京城至潼关一带,手握重权。

李固低头,望向叶十一。

小将军几乎快蜷缩成虾米,弱小无助又可怜,十根指头紧紧揪住身下床单,指节泛白,扭过头去不肯看他,耳根生酡红,沿白皙的颈子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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