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笑道:只是我以为,殿下会希望我一直那样快乐下去。
那东西腐蚀你的神志。
所以我以为,殿下希望我用它。
我怎么会?姜煜诧异道,淮安,我知道你不该是那样的。
那我该是怎样的呢?
你本该是
姜煜话音一顿。
因为他骤然想起一个被众人遗忘多年的事情
施淮安,曾经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举人。
他是少年天才,十一岁中举,轰动全国。
然而次年春闱,却再也没有人听过他的消息。
待他再次声名鹊起,已是许多年后,他作为祸乱朝政的大阉贼,三言两语迷惑皇帝,处置了一位弹劾他的高官。
可若是那年,他能顺利参加会试殿试当初走马游街、雁塔题字的状元郎,或许本该是他。
姜煜胸腔内的跳动没来由地快了起来。
他,他们,糟蹋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了,若非天生聪敏,他一个十二岁入宫的少年,如何能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
可怜那双沾满血污的手,本该是执笔的。
怎姜煜眼睛发红,怎会?
施淮安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当初我年纪太小,好在乡试后有些名声,一路被同僚照拂着,也辗转入了京。
念及当年,即便路上受了许多苦,初到京城又水土不服,但少年时心里仍是雀跃的。
因我家境贫寒,当时身上的盘缠都是乡里人一起凑足未曾想时运不济,入京第一日就叫人偷了。
施淮安说着微微发起抖来:我无处可去,同僚也都是寒士,身上并不富裕后来有人找上门,说他是朝中官员,愿意接济我一二我那时天真狂傲,以为自己真可以凭借才名受人尊敬谁知一梦醒来,翻天覆地。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惜才也有人天性恶毒,见不得别人比他好我那十多年的人生过于顺遂,平日里同僚长辈都极爱护我我不曾想、也不敢信,这世上竟真有人,能阴险刻薄到那种地步
但我仍然抱有幻想,我以为至少皇帝,会爱护他的子民。
就算他不爱所有子民,至少我我不是天生的良臣么?
只是芸芸众生,在皇权眼中不过蝼蚁。施淮安眼中含泪,苦笑着看向姜煜,殿下,股肱之臣,不如一介下贱皮囊能讨皇帝欢心么?
姜煜无法回答他。
我求过他。施淮安缓缓道,他若那时放过我,我也可以再等三年。我可以不娶妻,不生子,终生孤寂。我愿为圣上明君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可他没有放过我。
姜煜,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你。施淮安轻轻蹬了一下他的胸膛,因为你能讨我欢心吗?
姜煜紧紧抱着他的双足。
是因为你嚼过草,饮过雪。施淮安轻声道,你知道这天底下谁最苦,是吗?
姜煜看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心软。
他忍不住想,若施淮安并未入宫,或许确会成为一代名臣。
可惜前尘不可更改。
他的命在入宫那一刻起,就已经定了。
施淮安将自己的脚从他怀里抽出来,随后在榻上膝行两步,跪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
姜煜,你答应我,寒士进京,应给他们庇护之所。
姜煜喉咙梗了梗,应道:好。
宦官可用,但要小心用。施淮安继续道,他们都是淬毒的刀而执刀人的手,离刀刃最近。
我明白。
施淮安絮絮叨叨地交代,仿佛要把此生的牵挂都一次了结。
因为他知道今夜之后,姜煜就不会再有耐心听自己讲话了。
人的野心会和手中权势一起增长。
自明日起,姜煜便是一国太子。
他会逐渐把自己踩在脚下。
谁会听脚底下一只毫不起眼的蚂蚁讲话呢?
他们聊到烛火将尽。
姜煜从未这样专注地审视过眼前这个人。
他内里的才华比他惊艳的皮囊还要令人震撼,这样的才华本该用来治国,而非用在这后宫一隅。
姜煜忍不住想,若是更早一点认识他多好。
或许他们就不必像如今这样。
可惜长河滚滚,没有倒流的路。
仲钦许久没能出戏。
季舒远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曾经也说我是天才。仲钦低低地说,曾经。
季舒远挠了挠他的掌心:你现在也是。
仲钦望着他:还好
嗯?
还好仲钦说,季老师很容易出戏。
他本来就很容易沉浸在戏中,到这种时候更是忍不住带入自己。
还好季舒远不是姜煜。
人怎么能这么绝情?仲钦问。
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季舒远对他说,他们之间连那仅剩的关系也都是假的。
他其实厌恶他。
那他这么多年独熬的时光,不就显得更加清冷了么?
还好他身上没什么可图,所以季舒远只能图他这个人应该不至于厌恶他。
是绝情。季舒远答道,但也有迫不得已。
仲钦瞪他:你还为他说话?!
你讲讲道理。季舒远笑起来,我既然饰演这个角色,当然要剖析他的所有心理。
那那你拍摄结束以后,要和我一起批判他。
行。季舒远轻声问,你想怎么批判他?需要我写个几万字论文,再做几百页PPT么?
仲钦被他逗乐: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