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子时的时候,文太后来到了偏殿小房,殷无执还在昏迷,身侧是齐瀚渺在照顾。
太后。
文太后示意他轻声,徐徐来到了床边坐下,望着少年苍白的面容,道:太医怎么说?
主要还是因为体力透支,太医让多休息。
文太后叹了口气,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倏地一凝,停在他的眼角。
就是这档的功夫,殷无执睫毛抖了抖。
意识刚刚恢复的一瞬间,他嗅到了淡淡桂花的香味,迷蒙间仿佛看到姜悟正坐在床头。
陛下,居然不犯懒了么?
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文太后的声音传来:阿执,你怎么样?
殷无执彻底张开眼睛,第一反应便是朝身旁看了看,姜悟不在,所谓的桂花香,是从他枕下压着的香膏里传来的。
阿执?文太后一脸忧心:太皇太后只是为了看陛下的反应,提前跟行刑太监说过,下手的时候要看上去狠,打在身上不能重了,他们皆是训练有素之人,应当不会出错。
殷无执彻底回神,顿时撑身,文太后一把将他按住:你若是不舒服,还是躺着吧。
谢太后关心。殷无执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躺着,多多少少有些失仪之过,他靠着床头坐起身,道:微臣无事,只是体力透支罢了。
从第一仗落在身上,他便发现了太皇太后的用意,确如文太后所言,只是看上去狠,不能说不痛不痒,毕竟频繁对着任何地方的皮肤拍上五十下,也都会泛红浮肿,但要说那是用刑,委实是有些夸张了。
否则以他当时完全透支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撑过五十仗。
当时那么多人在看着,姜悟也在看,他不可能揭穿此事。
更何况,他心里清楚,当时姜悟已经松口答应从屋顶下来,是他自己明知体力透支还要逞强,结果害得天子从屋顶摔下,太皇太后便是真打他五十仗,也是活该。
文太后稍微放下心来,道:你没事就好,其实我这么晚过来,也是想留给陛下来探望的时间。
殷无执眸色微动,却见文太后微微摇头:没想到,他连你受伤都不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挨打的时候,姜悟一直在盯着他看,眼睛都未眨一下。
殷无执为姜悟分辨:太晚了,陛下应当是又开始犯困,我这又不是什么大伤。
今日亏得陛下暗卫和仇首领在,否则你必得摔断一根骨头。文太后想起来都有些后怕,道:陛下如今与以前不同,若是有什么怪异要求,你大可拒绝,不必为了哄他开心真的去做。
臣也是为了尽早套出姚太后的话。
文太后于心不忍,道:不管怎样,都委屈你了若是你实在为难,便告诉姨母,我寻个机会,送你出宫。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臣不会半途而废。
文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殷无执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某处,下意识道:臣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好像文太后缓缓伸手,殷无执僵坐着,感觉柔软的指腹擦过左侧眼角,便自己拿袖子蹭了一下,道:怎么了?
没,也许是哀家眼花了。文太后收手,准备离开之前,又来叮嘱他:既然受了重伤,就得有重伤的样子。
这是让他装病,殷无执下意识拒绝:陛下需要臣照顾。
他身边那么多人,不缺你一个。文太后道:好好养着吧,这五十仗落在身上,没有十天半个月只怕是下不了床的。
殷无执觉得最多三日,他就能生龙活虎。
太皇太后此举明显打乱了姜悟的计划,他一直思考到凌晨才迷迷瞪瞪地睡过去,虽然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结论。
想太多的下场就是第二天睡的更久了,哪怕是被饥饿唤醒时,还是明显感觉没有睡够。
眼睛酸胀,努力睁到最大,还是好像看不清楚东西似的。头重脚轻,虽然姜悟平时就觉得身体很重不愿走路,但这一刻,明显比往日还要重上几分。
这种沉重又不是完全的沉重,还有点脚不沾地的虚浮感,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背着一座小山在磕磕绊绊地飞,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保持平衡了,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起起伏伏。
姜悟木然地接受了投喂,然后便熟练地缩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往日一闭眼,意识便悄悄地飘远了,但今日完全不一样,意识也飘不动了,脑子仿佛被浆糊黏住了一般,搅起来都费劲。
我这是,怎么了?
陛下。齐瀚渺给他沏了果茶放在桌上,试探道: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丧批反应了半拍,才说:睡不好。
让人来给陛下按按头?
嗯。
很快有婢女过来,帮他捶打沉重的四肢,太阳穴的酸胀也得到了细微的缓解。
丧批闭着眼睛,神情却始终没有趋于安详。
他还是不太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是,生了什么大病。
这厢,齐瀚渺两边跑着,又来给殷无执送了茶,一脸喜气洋洋地说:文太后到底还是猜错了,陛下哪里是没有反应,他反应可大了。
殷无执:?
他心中微动,迫不及待想知道姜悟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十分泰然地捧着茶没有追问,总归齐瀚渺一定会说的。
陛下昨日失眠了。
殷无执:!
他,他居然会失眠,因为自己被打,所以失眠了?
你怎么知道,陛下失眠。
精神头儿跟往日完全不一样啊。
他往日有精神么?
自然是有的,往日陛下都是懒懒的不想动,他今日的精神状态明显就是不舒服不想动。
想看看是什么样。
一轮按完之后,婢女们行礼离开,齐瀚渺又转回来,端着茶喂了他两口,试探地道:陛下,要不要去瞧瞧世子爷?
他何时能好?
五十仗啊。齐瀚渺叹息道:那可是五十仗,若是体质稍微差点的,能直接要了命去。
姜悟对这个完全没有概念:殷无执呢?
就算是殷王世子,没有十天半个月,也下不了床吧。
若是这样的话,御书房的折子就无人处理,万一有什么要紧事,可如何是好。
姜悟带着倦意挤了下眼睛,还是很困,但又好像不是之前那种一躺下就可以睡的困。
他道:去看看。
殷无执好奇死了姜悟现在的样子,他自己跳下了床,并穿上了衣服,准备悄悄转去太极殿。
刚要套鞋,便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殿下,陛下来看您了。
这算是一种提醒。
殷无执当即扔了鞋,剥下外衫往屏风上一扔,翻身便上了床。
姜悟被推着来到了他床前,殷无执下意识抬眼看他,总算明白了齐瀚渺的意思。
确实与之前不一样了,此前的他虽然冷淡没有生气,可一切都很得体,就是精致人偶的模样,此刻的他多少有些颓丧,而且睡眼惺忪,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
倒反而像个活人了。
陛下,昨夜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