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执抿着唇间的血腥,一言不发地跪在了旁边。
姚姬走到姜悟面前,脸上的冷意稍微缓和,她伸手扶住姜悟的身体,目光抖动着把他打量了一遍,柔声道:可有伤着?
姜悟:未曾。
姚姬放下心,扶着他往假山下走。
十六晚行一步,偏头看了一眼殷无执,世子殿下跪在凉亭的阴影里,表情也被阴影笼罩着。
姜悟走下假山,又跟着她往太极殿走去。
他这一会儿走的路简直比这半个月走的都多,姜悟累了,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姚姬吃了一惊,下意识弯腰扶他:悟儿。
你为何推朕?
姚姬懵:你,你说什么?
朕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便将你剁碎了喂狗。
姚姬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下人们只能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都是从假山上下来的,大抵都明白,姜悟这么说,是在给殷王世子出气。虽未当着殷无执的面儿,可现在下人们都在,也足够让太后下不来台。
姚姬银牙暗咬,低声道:姜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哀家可是你阿娘。
朕是天子。姜悟说:就算是阿娘要谋害天子,也要受到惩罚。
他偏头去看齐瀚渺:你说,是不是?
齐瀚渺:
他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姜悟倒也没有为难他,他继续对姚姬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是朕的臣子,你的太后之位是朕给的,朕也随时拿回来,明白么?
姚姬头发丝都竖了起来。
明白么?
姚姬看着他过于平静的眼眸,从那双眸子里再看不到半分敬畏与爱戴,尽管这孩子以前总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可她依旧可以从对方沉寂的态度下感受到在乎,但现在的姜悟,却好像只是把她当成普通的陌生人,或者,只是路边不堪一睹的杂草根。
她嘴唇抖动。
是她,逼他太紧了么?为何从上次受伤之后,就像变了个人?
姜悟的声音依旧木然而冷淡:母后,朕在问你,听明白了么?
这三句问话,每一句的情绪都是一样的。
好像根本没有威胁,也没有生气。
可姚姬偏偏有种,如果自己再不回答,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这种未知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为娘,明白。到最后,她还是很不甘心地强调,她是他的娘亲,是赐予他生命的恩人。
走吧。姜悟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没有直接在殷无执面前教训姚姬,是为了让殷无执恨他,刚才碰瓷姚姬,则是因为他突然想到,如今还未让殷无执恨到必须把他杀了,一开始打着喜欢对方的幌子把人留下,便是要张弛有度,一边欺负一边哄他干活,如今若逼得太紧,殷无执跑了,折子岂不是又要堆积如山?
毕竟欺负殷无执其实很简单,可让他斩杀昏君成为千古一帝,途中还要放自己自由咸鱼,可困难多了。
身体,好重。
去把殷爱卿叫来。
姚姬走后,他彻底累了,丧丧地吐出最后一句话,便直接往后一躺,在众目睽睽下瘫在了石板路上。
好想再飞一次呀。
皇帝一躺下,身边的人便纷纷跪了下去。
那厢,齐瀚渺飞奔上了假山上的凉亭,世子殿下,世子殿下,陛下传您过去。
殷无执静静地跪的笔直,垂着眸子,一动也不动。
齐瀚渺脸上的高兴稍微收敛,也知道他是受了委屈。他回忆起刚才的事情,道:方才,陛下训斥了姚太后。
殷无执不为所动。
天子训斥太后,这话说出去谁信。
便是普通百姓,也断断没有几个敢这样做的,更何况是天下表率,他敢这样做,除非不要民心了。
齐瀚渺知道自己不该嘴快,但他还是把刚才的事情对殷无执描述了一遍,重点强调姜悟最后几个问句:陛下一点都没发脾气,就把姚太后吓走了。
这倒像是,姜悟能干出来的事情。
他的确不爱发脾气,可说话却自有一股骇人的魄力,静水流深,难窥城府。
殷无执睫毛动了动。
殿下,陛下还在地上坐着呢,这秋天天寒,若是病了
谁管他。
殷无执暗道,那昏君分明什么都不怕,坐秋千的时候都敢那样松手,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接住他。
殷无执感受着肩膀上的疼痛,心中又翻起一股子恼意。
凉亭在小山顶上,风显得尤其的寒冷。
齐瀚渺叹息道:这里风大,世子殿下便是不在乎陛下,也该为自己身子考虑考虑您今日挨了鞭刑,方才撞假山上,也伤着了吧?
一刻钟后,殷无执终于被劝下假山,往前走了不到百米,便看到了跪成一个圈儿的太监们。
齐瀚渺道:你们干什么呢?
众人退开,露出了瘫在地上的天子。
齐瀚渺惊恐地奔上去:陛下,您怎么躺这儿了?快起来,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啊?
丧批被他扶起来,摘去脑袋上的杂草,道:朕方才,梦到骑马
其实是地上的石板硌的,浑身都很不舒服。
齐瀚渺告诉他:陛下一定会梦想成真的。
殷无执一脸冷漠。
重点难道不是这才多久,昏君居然躺在地上也能睡着吗?
姜悟点点头,迷离的眸子朝殷无执看了过来。
殷无执的脸很白,因为脸白,脸上的那个巴掌印便显得尤为明显,看着有些吓人。
他稍作精神,张嘴想宽慰,又忽然想到历史,道:大马,过来。
殷无执不理他。
过来,驼朕,去山那边。
方才他迷糊过去那会儿,便梦到自己骑着马,循着一股甜腻的味道,颠颠儿地翻过了一座很高很大的山,找到了一块五彩斑斓的花田。
快点。
齐瀚渺尴尬地低下头。
亏他刚才还跟殷无执洗脑姜悟对他有多好呢,这一转脸,就又故态复萌了。
快。姜悟丧着个脸,道:不然朕就扒了你的衣裳,关到铁笼子里去。
又来了,不知为何,殷无执从这个威胁里面,居然听出了几分天真来。他朝姜悟走过来,告诉他:山那边什么都没有。
朕要自己去看。
殷无执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弯腰,把他驼到了肩膀上。
头朝下的丧批:
驮着丧批的殷无执朝假山那边走去。
让人意外的是,昏君居然没有半分挣扎,就像一个麻袋一样,服服帖帖地被他驼在肩上。
丧批当然不是故意不说话的。
只是他本身丧了吧唧有气无力,这会儿大脑缺氧憋的厉害,更没力气出声了。
反正,被驮着对丧批来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还可以忍受。
殷无执在假山后方站定,道:到了。
丧批双臂与长发一样自然下垂在他腰部,一动不动。
殷无执瞥了一眼肩头的东西,弯腰把人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