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闻言立马将儿子往怀里一拽,反复检查着顾攸的身体:我的儿,怎么样了?可伤到哪儿了?陛下不是都延请名师了么?七皇子怎么还是这样野蛮?瞧把我儿打的。
够了。顾鸿出声制止,将母子俩的哭声都憋了回去:偃儿你说,方才是什么事?
顾偃便将方才六皇子顾攸是如何与顾修争执,顾修情急之下将其推倒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连带着一旁轮车上的顾伸也跟着点了点头。
又是寻衅滋事,你如今几岁了?还这么娇蛮任性?胡闹起来也不看看场合么?顾鸿的声音低沉严肃,吓得顾攸直接将脑袋埋在母妃怀里抽泣。
唔,父皇儿臣错了,儿臣错了,可是顾修他都赢了那么多了,我就是向他讨一样东西而已,他若第一次便让给我,儿臣也不会生事了。顾攸可怜巴巴的扯着顾鸿的衣袖。
顾鸿瞥人一眼,伸手便要去顾修手里拿宫灯,谁知顾修后退一步,沉声道:父皇,儿臣不想让。
看着顾修那张冷冰冰的脸,还有那双淡漠的眼睛,顾鸿的脾气瞬间便顶到了头顶。抬手便甩了顾修一个巴掌:忤逆君父,你个悖德不孝的东西。
顾鸿带着脾气的巴掌很重,顾修的脸颊迅速的由白转红肿起了一片巴掌印子,嘴里也跟着泛出一股腥甜。
顾鸿那一记响亮的巴掌让围观众人都愣住了。回过神来的顾鸿也有些诧异,自己方才为何会落下那一巴掌。此事是非对错分明,怎么看也不该是顾修受罚。难道他当真成了传闻中的庸君,已经昏聩至此了么?
他的确不喜顾修,不喜他性子左犟,不喜欢他总是不屈不挠,不卑不亢。对于他这个君父毫无敬畏之心。最主要的是,每次看到这个孩子,他都总会想起这个孩子的母亲。想起那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云烈,想起登基前的种种过往。
但今日之事,他也确实太有失公允了。
顾鸿明白他错了,但是他是帝王,帝王便不会有错,即便有错,也要将错就错。
既然你们两个如此不知兄友弟恭,朕看你们也是不想好生在此取乐了,不如就此入奉先殿罚跪思过,直至明日晨起。还有那些跟着伺候的有一个算一个,一律杖责三十,罚入掖庭服役。顾鸿甩下一句话,匆匆的避开众人走了。
顾攸赖在母亲怀里大哭耍赖,最终被两个太监生生拖着走了。
顾修没有多言,只是将手中宫灯搁在了韩墨初手上,低声道:这个,给长姐。
顾修低着头,沉着脸,韩墨初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这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究竟会不会落泪。
随着顾修离开的背影韩墨初心底骤然发紧,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骨节和青筋都突显出来。
这是顾修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被皇帝责罚。
为得还是这样毫无公道可言的理由。就便是君心难测,那也不该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冷漠苛责。大庭广众之下,难道顾修就不是人么?顾修就没有感受么?顾鸿作为君王,也作为父亲,连最基本的是非都不分了?
他后悔没有时时牵着顾修的手,陪在他身边。
韩墨初终于明白了,顾修的隐忍与成熟,皆是因这些不公而来。他的处境促使他永远无法像六皇子顾攸那样稍有不悦便可哭闹撒娇。
他自幼生在食不果腹的蛮荒之地,身上背负着母亲与族人的希冀,血管里流淌着能征伐天下的血液。
顾修的生母将顾修教养的很出色,让顾修从不因劳累而抱怨,从不因艰难而退缩,也从不因责难而低头。
其实想想,顾修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周身上下几乎看不出任何少年人该有肆意与放纵。所有的自律与克制都是现实逼出来的。
他韩墨初能做的,就是帮顾修找回那些属于少年人的心性,才不至于让他将来受困于无上权力的枷锁之中。
大周皇宫,奉先殿内。
顾修端端正正的跪在蒲团上,旁边是肿着眼睛,抱着膝盖还在抽泣的顾攸:都怪你,都怪你这个狼崽子。
顾修看他一眼,他便将脑袋缩回膝盖里,怂的像个缩头乌龟。
奉先殿大门开启,一阵寒风灌入,顾攸忙不迭的转过身子,只见晴昭公主提着食盒从殿外走了进来。
长姐!见到亲人的顾攸眼泪巴巴的喊了一声。
顾锦瞥了人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了顾修身边,将带来的狐毛披风搭在少年身上,温声道:驰儿,冷不冷?
顾修抬眼看向长姐,摇摇头道:不冷。
唔,长姐你偏心,怎么没有我的。顾攸干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盯着两人。
你还有脸说?顾锦压着怒气瞪了顾攸一眼。
变故发生时顾锦正在御湖中间的花船上和四位国公府家的小姐游湖,听说消息时,顾修已经在奉先殿里了。
依宫规祖制,奉先殿唯有皇室子弟可以入内,妃嫔除皇后外无恩旨不得擅入。顾锦来时直接无视了门前那位想给自家儿子送东西的丽妃,径直走了进来。
他这个六弟今日如此,十有八成都是那丽妃娇惯出来的。而今,也确实需要煞煞性子了。
长姐,都是他跟我抢的嘛,又不是全怪我。顾攸抹着眼泪抽泣着。
顾锦没有理会哭泣的顾攸,伸手摸了摸顾修破皮的嘴角:驰儿,疼不疼?
不疼。顾修低声回答。
不疼什么不疼?你就只会说不疼。顾锦叹了口气,将食盒打开:这里有长姐小厨房里做的牛乳汤圆,你趁热吃了。
长姐,有没有我的啊?我也饿了。见到食盒里的东西,顾攸的脑袋也跟着探了过去。
没有!顾锦呵斥一声,顾攸的嘴唇瞬间又瘪了下去,泪如泉涌:长姐你偏心,你偏心。
闭嘴。再哭一声就把你扔出去让你在雪里跪着。顾攸闻言立马没了底气,闷闷的缩着脑袋。
驰儿你别理他,你自己慢慢吃,长姐要先回去了。顾锦伸手摸了摸顾修的额头,将食盒收了起来,临走时还不忘瞪顾攸一眼。
顾锦走后的一瞬间,顾攸犹如委屈爆发一般又开始哭闹起来:都是你不好,都怪你这个狼崽子,你一回来长姐就不喜欢我了,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什么都没有我的!我饿死冻死算了!
顾修沉默的将嘴里的汤圆咽下,将碗朝旁边的砖地上一放,又往顾攸旁边一推,便转过头去跪正身体闭目养神。
顾攸看着那靠在自己手边的汤圆碗哭声戛然而止。顾修很惊奇,天底下怎么有来得这么快又去得这么快的眼泪。
唔,顾修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给我吃东西我就会原谅你。顾攸吧唧着嘴里的汤圆,在一旁自说自话:长姐对你那么好,你知不知道长姐最喜欢暹罗白象了?你还非要跟我抢。你回头要把那宫灯送给她你知不知道啊?
顾修沉默的听着顾攸的自言自语,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闹来闹去,他们两个竟然是为了同一人。
喂!狼崽子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顾攸话未说完,顾修突然看了他一眼,吓得他最后那三个字如同顺着气吹跑了一样。
我...我跟你说我可不怕你,我怎么说也是你皇兄,我过去都是让着你的,下次你再打我,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放了你。顾攸说的自己都快相信了,可还是不影响他在顾修回头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缩紧脑袋。
夜越来越深,奉先殿里升起一丝凉意。
嘶...好冷啊。顾攸搓搓肩膀吸吸鼻子,伸手摸了摸顾修肩头披风的边缘:那个,你能不能借我一半?
顾修没说话,只是将披风解下,直接朝人身上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