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何时又多出了这样一个气度不凡,姿容无双的男子。因是日常出门,韩墨初并未穿公服,一时间顾值倒看不出这人的身份,只能出言询问:不知这位先生是?
臣韩墨初见过二皇子殿下。
皇兄离宫日久不知,这位是七弟的皇子少师,数月前才入宫的。顾锦说道。
原是韩少师。顾值颔首致意,转而又看向顾锦:你们两个这么老远的过来看热闹,便不怕?
这畜牲不是锁着的么?锁在车里的畜牲有什么好怕的?顾锦歪头看着车里的巨大黑球,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
顾值笑着,忽然抽出腰间的长剑劈了一下铁笼,铁笼铿锵作响,笼中的巨熊立刻烦躁的怒吼一声。
那一声怒吼,只如山呼海啸,震得人耳朵生疼。吓得顾锦猛一缩头,饶是自己害怕还不忘给身边的顾修堵上耳朵。
就在不久前,顾值刚用这一手吓哭了嚷嚷着要骑熊背的六皇子顾攸。
果不其然,此法屡试不爽。
二哥,你做什么惹它?就让它睡着不成么?顾锦当下又气又怕,方才想看那黑熊的心一分也没了,只是抱着顾修的肩膀往后退。
哈哈哈哈。顾值放声大笑,低头看了眼顾锦怀中神情未变得顾修:七弟都不怕,到底是女儿家。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别扰着我办正事了。将这畜牲送去百兽司,我还要去父皇跟前复命的。
顾锦红着脸,拉着顾修将路让了出来,随着那辆巨大的铁笼车缓缓走远,看热闹的宫人也随之散去。
宫道之上安静下来。
顾锦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重新牵起顾修的手温声道:驰儿,咱们回去吧。晚膳长姐让人给你送些你爱吃的什锦软糕好不好?
长姐。顾修唤一声。
啊?
驰儿不是不怕,是因有长姐在侧,方才不怕。
闻言,顾锦欣然笑开,一扫方才的阴霾窘迫。
韩墨初想,这大约就是为何顾锦会说顾修是这宫里最温和敦厚的皇子了。
第十章 万寿
是日深夜,韩墨初说完了今日的典故,熄灭了灯盏,已是万籁俱寂,正该入眠之时。
韩墨初合眼不久,便听得对面顾修的床榻上有翻覆难眠的动静,往日这个时辰顾修早已安睡。今日如此必有缘故,遂出声询问道:殿下可是睡不着?
睡不着。黑暗中,顾修轻声答道。
韩墨初翻身坐起,摸黑寻了火石将桌上的灯盏重新点燃:殿下所为何事?
我在想今日那只黑熊。顾修也坐了起来,眼睛盯着韩墨初重新点亮的油灯。
殿下是觉得那黑熊有问题?韩墨初将外袍搭在肩头,举着油灯走到顾修面前,坐在了榻边的小杌子上。
嗯。顾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不知,罗刹为何要以活熊为供。
罗刹国多山地,多密林,多有熊罴出没,因此罗刹也素有驯熊取乐的传统。韩墨初温声答道:不过,每每外邦以此等巨兽觐献都是带着威慑,挑衅之意的。毕竟两国接壤,这些年也是摩擦不断,罗刹国王大约是想借此熊震慑我朝中贵戚吧。
可是。顾修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长姐说那黑熊是要在万寿节上献艺的,还有其余外邦在场。若有意外不是引战之举么?
顾修无意间的一句话,韩墨初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让人觉得隐隐不安。
当下,韩墨初并未发作,而是拍了拍顾修的肩膀轻声道:殿下还是别多想了,当日若有意外,臣会护着殿下的。
八月十六,是君王顾鸿的万寿节。
前日是中秋,因第二日便是君王万寿,因此自永熙朝始,宫中便取消了中秋家宴。
改为合宫分赏月饼,菊花,鳌蟹。
顾修在宫中虽是个无根基的,但看在晴昭公主的面子上,内府司并不敢克扣顾修的用度,这些节赏一向只多不少。
皓月当空,夜风习习。
本是持鳌赏月的好时候,无奈归云宫的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对饮可用的石桌石凳。
韩墨初便拉着顾修斜靠在堂屋门前的石阶上,两人中间放着一小碟月饼,一壶桂花清酿。
过去在百茗山时,每当中秋佳节,韩墨初也都会似如今这般与苏澈对月饮酒,有时饮得酩酊大醉。
次日晨起,两人横七竖八的睡在院子里,脸上还挂着易鶨先生趁他二人熟睡而画上的络腮胡子。
而今他入京多日,也不知百茗山上是否一切安好。
每逢佳节倍思亲,古人诚不欺我。
韩墨初忍不住对月干杯,侧头看向一旁只是抬头望月的顾修:殿下,在想什么呢?
顾修转头与人相视一眼,淡淡回道:在想北荒。
韩墨初端杯的手陡然一怔,随后倏然笑开:北荒的月亮也是这样的?
顾修摇摇头:北荒的天幕上,有星星。
韩墨初眯起眼睛,看着天幕上那一轮圆月。
虽明亮皎洁,却孤悬于天际之上。
这处境,像极了宫墙之内的君王。皇权至上,孑然一身。
殿下,您要不要陪臣饮一杯?韩墨初将另一个空酒盅推向顾修手边。
顾修低头看着酒盅,摇头道:我不会饮酒。
殿下这个年纪,少饮一杯也是无妨的。韩墨初微笑着将两个酒盅斟满,端起其中一个对顾修道:古人言,酒可寄相思。唯愿臣与殿下心中所念之人,皆平安。
顾修亦端起酒盅,与韩墨初的酒盅轻轻一撞,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随后二人皆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清列的酒香入喉,韩墨初脸上笑意更深,望着天边的圆月,一时间感慨万千。转身提起酒壶想与顾修再斟一杯。
回身间,只见此时的顾修已经毫无征兆的歪倒过去,手中的酒盅也滚落一边。
韩墨初伸手扶起顾修的肩头,但见顾修双颊被酒烧得通红,侧耳细听依稀能听见顾修细微的鼾声。
韩墨初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看来桂花清酿给孩子喝还是烈了点儿。
说罢,韩墨初打横将少年从地上抱起,几个月的功夫,顾修似乎比先前重了不少,压在臂弯上沉甸甸的,不似初次抱他时那样清瘦。
月影余晖,将二人的身形都拉得老长。
韩墨初偶然抬眼,又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