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瞒着他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说开了俩人好好在一块,也有个人照顾你。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心里想什么话就会不由自主地秃噜出来。
话刚说完张朋就自觉失言,这些事无论如何不是他该操心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梁颂的神情,却看见对方撩起眼皮望了自己一眼。
张朋。
哎我在。
要是哪天我不在他身边了,你替我照顾照顾他,别让他发现。
啊?张朋愣了一下,紧张兮兮地抱着抱枕往梁颂面前凑,哥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现在医学技术很发达,一般的病治起来不成问题,要是特别难治的你也不许轻易放弃啊我陪着你呢。
瞎想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朋过分清奇的脑回路,梁颂唇角的弧度放松了点。
吓死我了,那是你要往上升了?张朋重重舒了一口气,又问。
天星公司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公司里的几条产业链是分三六九等的,要债和拳场基本算是中等偏下的等级,再往上是公司旗下的那几家夜总会。而最顶层的产业他们这些人没机会接触,甚至连听都没机会听说。张朋也是混久了才隐约知道,最顶层的产业似乎和某种违禁品有关。
不该你知道的事别问。
不是,那张朋实在是忍不住替梁颂操心,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瞒着他,替他还了钱也不让他知道?
他真不明白梁颂这么做是图什么。要说为自己在苏乐生面前能有个好印象吧,人家压根不知道这件事;要说让苏乐生过得安生点吧,人家满心以为自己还欠着账,挣钱还钱跟火烧眉毛似的,也没见安生多少。
相处这么久,张朋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梁颂一无所知、更不明白他大部分举动的目的和意义。
这个人分明就在他身边,却始终像蒙着一层纱。
哥,你真别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告诉我让我帮你分担分担。张朋说着自己又没了底气。他孤身一人在这座城市,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保护别人?
就算分担不了,说出来压力也能小点。
梁颂摇头。
他把手上的烟点燃,却依旧没抽,只是端详着烟头上明灭的火光。
同样的话由别人对自己说出来,他才知道把烦恼分给别人是多困难的一件事。
自己那天根本没有立场因为苏乐生不肯让自己帮忙还债的事发火。
苏乐生那样一个人,被尹嘉澍扯着头发压在墙角、在擂台上被对手打到差点站不起来,都从来不哭的,那天却因为他一句话,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那时候到底有多委屈啊?
都那么委屈了,还在不小心把自己打了之后别别扭扭地问疼不疼,大晚上被吵醒还替自己弄泡面。
而自己又为苏乐生做了什么?除了骗他,就是替他还了几万块钱还不敢告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钱的事吃不好睡不好,每个周末顶着艳阳在厚重的玩偶服里一罩罩大半天。
梁颂不能让自己穷小子的形象在苏乐生眼里崩塌,即便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一旦自己的调查结束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隐隐约约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而那种东西是他不该有的。
哥哥哥!
张朋一连串惊呼唤回梁颂的思绪。他不知道对方在喊什么,直到张朋慌里慌张地拍掉他手里的烟。
直接拿手掐火,哥你不疼啊?
梁颂这才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指尖的皮肤被烫掉了一层,周围一片枯黄焦黑。
他好像跟苏乐生一样痛觉失灵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该怎么向对方解释这件事。
哥你睡觉吧,我先回屋了。张朋看梁颂的样子实在不正常,边往楼上走边忧心忡忡地说。
不了,我回去睡。
回去?张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梁颂说的回去是回哪儿,地下室啊?
嗯。
梁颂站起身,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好,眉宇间终于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
好像学校和那间小小的地下室是他的乌托邦。
张朋看着这样的梁颂,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一直不明白,他哥这样的人跑到学校里当高中生,怎么会有人信呢?老师学生不得被吓死啊?
但今天他明白了。只要愿意,梁颂眉眼间是可以很有少年气的,而且是那种很乖、很书生的少年气。张朋甚至有一种直觉,这就是梁颂的本来面目,那些凌厉和冷漠,才是对方的伪装。
第31章 易感期
日头落了又升,苏乐生睡了没一会儿,就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和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手机,已经五点半了。
门外没有动静,梁颂怎么还没回来?
不对,梁颂只是那天晚上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地下室睡了。清醒过来的苏乐生心里没来由地冒起一股怅然的情绪。他连早饭也不想吃,起身给自己泡了杯茶,才觉得心里好过一点。
今天是周末,不用赶公交上学。他看着茶杯里的热气理了下思绪,开始做自己的省钱规划。
既然拳场不要自己了,每个月一万多的本金加利息就要从每个看起来不可能的地方省下来。那天晚上绝望归绝望,苏乐生很清楚,自己要是不振作起来,没人能帮得了他。
他从床下拖出那只铁盒,开了锁,取出账本开始写接下来的财务规划。
账本是苏兰留给他的,年代感很强的红色塑料封皮,封面半褪色的烫金字写着繁体的笔记本三个字。据小姨说,那是她们上中学时用的本子。
苏乐生再穷也不至于连个本子都买不起。他用这个本子只是出于某种恋旧的情绪,好像在母亲曾经用过的本子上写字,她就像没有离开过一样。
盒子里那些小玩意也是一样。小时候苏兰没钱给他买其他小朋友之间流行的悠悠球和乐高,只能让他拿不知哪里淘来的陶瓷动物小摆件和小积木自己摆弄,在心里编故事玩。
除了这些东西,铁盒里还有一只画着米老鼠的密码文具盒,好像是苏乐生小时候考试第一名学校的奖品。那玩意一晃咔咔地响,不知道装着什么。苏乐生曾经试着猜过密码,但怎么也猜不对,就作罢了。
但今天不知怎么了,苏乐生忽然起了兴致。他突发奇想地去客厅的工具箱里拿了一把螺丝刀,沿着输入密码的地方插进去撬了两下,年久发黄的零件就掉了下来。
苏乐生打开文具盒,看到一只很小的U盘,是早期的产品,容量只有512M。
妈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在苏乐生印象里,苏兰几乎完全没接触过任何电子产品,只是为了和人联络方便买过小灵通,后来小灵通几乎没人用了,她还舍不得换。
难道是当年哪个男人落在这里的?苏乐生总觉得有什么想法电光石火地从脑海里闪过,却总是抓不住。
说起来,这U盘虽然年代久远,至少还能读出东西吧?可惜家里没电脑,要查U盘里究竟有什么就得去外面的网吧,或者借学校的微机室用。
苏乐生正想着,门忽然被敲响了。
敲门声很急促,像警钟撞在苏乐生敏感的神经上。他胡乱把那些东西往盒子里一塞,推回床底,屏息蹑步地走到家门口,从猫眼里望出去。
是梁颂。
苏乐生松了口气,刚把门打开,就听见梁颂说:一楼囊麸有人开空调了。
苏乐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这栋筒子楼老得要命,为数不多几家装空调的住户,滴空调水的管子都是直接伸到楼外的。拿个桶去接,两三小时就能积满满一大桶。
这种水喝是不能喝,但要是拿来冲马桶、拖地板,一个夏天下来能省不少水费。
【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