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在地上的万承运已经交代完一切,胸口缓缓起伏,似乎呼吸都在痛。
叶白汀放下空了的茶盏,起身往外:看一眼少一眼了,万大人好好享受一下,这被抛弃的滋味吧。
呵哈哈咳
万承运低声又压抑的笑在夜色里并不好听,以至于自己把自己都给呛着了,差点咳死过去:你竟觉得有资格骂我?你们同我还不是一样!
叶白汀一怔,没懂:我们?
万承运眉眼阴戾:你和你身边那男人呵,姓仇的假公济私,看起来人模狗样,想占的便宜没少占,你同他早就有了苟且,同样有利益置换,还腆着脸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好好想一想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在户部用的手段,这男人没对你使过?真没有,你又是怎么从诏狱出来,成为这北镇抚司仵作的?你雌伏他身下,娇吟喘息的时候,不曾要过东西?他不曾允了你嗷
不等他说完,仇疑青手上茶盏已经捏碎,并一个翻腕弹指,碎瓷打出去,准确的崩掉了他的牙:放肆!
叶白汀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万承运说了什么
申姜站在一边,生生看着上司捏碎了茶盏,掀袍快行,下一瞬就走到了万承运身边,满脸都是要杀人灭口的腾腾怒火。
这得拦,他想着,不能看着上司犯错误,北镇抚司是讲规矩的地方,断不能和别处一样滥杀,纵是指挥使之高位,回过头还是得被皇上赏鞭刑?必须得拦
可他不敢。
别看他五大三粗,长得皮糙肉厚,指挥使面前也敌不过一个回合,别人火气上来还敢直挺挺拦,不怕被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么!
他一个大老爷们倒是不怕这不是,家里还有婆娘呢么?
申百户深思熟虑,决定给少爷使眼色少爷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快点拦住指挥使!!不能叫指挥使当堂把人给宰了啊啊啊啊!
这个场景竟然是今日问案最危险,最杀机四伏的一幕。
叶白汀知道有些不合时宜,但真的,有些想笑。
好在他距离万承运近些,哪怕当时反应不急,这时一个移步,也稳稳的挡在了他前头,阻住了仇疑青。
这几个瞬间的气氛变化
申姜眼睁睁瞧着不好,万承运说错话了,指挥使要暴走了,指挥使果然暴走了,指挥使不但暴走了,还生生打掉了别人的牙,不但打掉了别人的牙,还怒气冲冲过来要杀人灭口!
可少爷就那么轻轻的一挪,脚步动了动,襟角流水似的荡起小涟漪,都不够瞧真切的,怒气冲冲马上要大开杀戒的指挥使就生生停住了,看少爷的眼神还很委屈,跟求撸的玄风似的,乖的不行。
申姜:
要不说还是少爷厉害呢!北镇抚司没了少爷就是不行!
有些事,万大人怕是误会了,叶白汀安抚住仇疑青,也得为自己讲讲道理,我便来同大大讲讲,哪里不一样。指挥使对属下的所有关心,只是给出机会,让出舞台,敢不敢走上去,能不能出头,能不能让人折服,有多少功劳,全要靠自己,他并没有把这个作为交换条件,就算他心里有规则,也只能用工作和能力换取,其它的都不行
哦,还有机会。
叶白汀又道:所谓的单独加班,所谓的应酬必要,所谓的单独汇报,错误追究你户部所有给出去的机会,都是你因材施教,有意制造的,我们北镇抚司不行,比如我这个仵作,只能遇到案子,才有发挥空间,其它的时候,指挥使根本想不起我。
仇疑青:
申姜眨眨眼,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也不尽然吧?少爷您再想想?
叶白汀:更别说带出去应酬了,指挥使根本不会让我替他挡酒,他甚至会命令我,不许饮酒,特别忙的时候,偶尔可能会忘了距离感,相处不拘小节,可在外人面前,指挥使同我之间绝不会有超过人误会的距离,因这,是他身为一个上司,一个男人,应该给予对方的尊重。
万大人的机会都是提前准备好,强制性要求别人接受,给出去每一个机会,都必须要拿来回报,指挥使不同,所有机会都是因缘际会,从不强求,不为交换什么,也不为私利万大人,交易和感情,不是一个东西,你活到这个年纪竟然不明白,委实可惜。
申姜举手作证:就是!而且他们连手都没摸过!哪像你,玩的那么野!把人都搞病了!
叶白汀双目炯炯:不错!
他和仇疑青,顶多就是办公室恋情的程度!和潜规则一点都不一样,不要搞混了!
仇疑青:
他视线下移,掠过小仵作细白手腕上的小金镯,落在一手能握的腰身上,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手什么,其实还是摸过的,腰也是。
申姜:还愣着干什么?带走,押往诏狱!
是!门外锦衣卫应声。
人很快带了下去,地上拖出暗色血痕,立刻有小兵拎了桶水过来清洗,看姿势程度,就知道很熟练了。
大门敞开,院子空寂,启明星在天边闪闪发光,晨间亮鼓第二次敲响,五次过后,城门将开,天光将明。
五更天,最暗的时候,也是天将明的时候。
熬了一整夜,明明应该很累,倒头就能睡,偏偏精神很亢奋,一时半会还睡不着。
仇疑青看了看小仵作亮亮的眼睛:不想休息?
叶白汀嗯了一声:好像还不困。
去吃个早饭?仇疑青提议,之前办案遇到的那家豆腐脑不错,你还没尝过。
叶白汀:豆腐脑李瑶总提起的那家?
仇疑青点了头:从这里慢慢走过去,正好老板也该开摊了。
好啊。叶白汀又看向申姜。
申姜打着哈欠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好不容易完事,回头又得忙,我得回去露个脸,吃顿早饭,不然家里婆娘该担心了。
指挥使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十分满意,还非常体贴的添了一句:回去好好休息,过了午后再来。
还有这种好事呢?
是!申姜生怕上司改主意,欢快的行完礼,扭头就跑了。
夜色晕染到了尽头,光还未铺开,天上只有星星点点的星子闪耀,太过遥远,太过清淡,于脚下的路几乎没什么帮助。
可两个人走在路上,听着声音,感受着距离,一步一步,便也不会走散。
叶白汀和仇疑青一侧一前,保持着大约一尺的距离,谁也没有走快,谁也没有落下。
仇疑青声音微沉,如同这暮暮夜色:还在难过?
叶白汀想起了孟南星手书上的那句诗,缓缓垂了眼:就是感觉很遗憾,这里官场的黑暗,今日我方才见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