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鲛各自忧愁着,以免对方与自己一同忧愁,她们闭口不提温祈与丛霁,却不知对方亦然。
算算日子,温祈的身孕已九月又半,该当生产了。
渺渺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温祈难产而亡,一尸三命。
十二月初一,丛霰着人送来了炭火。
丛露总算能光明正大地烤炭火取暖了。
一番耳鬓厮磨后,渺渺啄吻着丛露的面颊,坦言道:我其实曾杀过人。
丛露知晓渺渺会功夫,对于渺渺曾杀过人一事并不意外。
渺渺见丛露面不改色,继续道:我统共杀了二十七人,尽是些捕捉、虐待、贩卖、杀害鲛人的恶徒,我不能坐视他们作恶,倘若被我得知还有人胆敢这般对待鲛人,我
她顿了顿,忐忑不已,却并未改变主意:我还是会去杀人。
这乃是她的信念,为了不让更多的鲛人经历她所经历过以及她并未经历过的人间炼狱。
丛露一勾渺渺的腰身,继而轻拍着渺渺的背脊道:你在害怕么?你为何要害怕?
未待渺渺作答,她自问自答道:怕我嫌弃你手染血腥么?
见渺渺默认,她含笑道:作恶者自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对他们并无怜悯之心。哥哥为了复仇,为了登上皇位,亦杀了不少人,哥哥自认为自己乃是暴君,我却不那么认为。
渺渺松了口气,心中对于丛露将她与丛霁相较甚为不满。
丛露正色道:但你必须答应我,其人若罪不至死,且有悔过之心,不可杀。
渺渺理所当然地道:我未曾杀过罪不至死,且有悔过之心的凡人。
那我便不阻止你杀人。丛露面色一沉,盯着自己的右手道,我被逼出嫁那日,亦想杀了那章家长子,可我怕连累哥哥,便只是毁了自己的容貌。
渺渺认真地道:你可知那章家长子在何处,我帮你杀了他。
丛露摇首道:不必了。
渺渺不解地道:为何?
丛露答道:哥哥本想处置他,未及动手,他已被新娶的续弦杀了。他那续弦并非大家闺秀,而是商贾之女,他换着花样折磨续弦,以为续弦只能忍气吞声。他身材魁梧,续弦娇小玲珑,续弦有反抗之心,却无反抗之力,每每反抗,便会被折磨得更加凄惨。有一回,他宿醉归家,续弦趁机将他一刀毙命,而后投案自首了。续弦的父母重利,并不管她的死活,连状师都未为她请,任由她自生自灭。
按照本朝律法,杀人者死,因而她被判斩首示众。幸好当时哥哥已登上皇位了,案卷被呈交到哥哥手中之时,哥哥改判她为无罪释放。据闻她被那恶徒折磨得浑身上下无一块好肉,下/体更是伤痕累累,还被缝合了大半,只因那恶徒嫌弃她不够紧致。哥哥请了太医为她医治,可惜她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渺渺后怕得厉害,不断地唤道:露珠儿,露珠儿,露珠儿
丛露叹息着道:我当年若能了结了他,便不会有无辜女子受罪了。
并非你的过错。渺渺心疼地道,自毁容貌很疼罢?
丛露不答反问:你亦受了不少苦楚罢?那戚永善尚在天牢,嫂嫂与哥哥都未杀他,你若想杀他,杀了便是。
渺渺听得戚永善之名,那些原本已被尘封的悲惨往事劈头盖脸而来。
她握紧了双拳,声音微颤:戚永善人面兽/心,因我所产的鲛珠颜色发灰,利用我威胁哥哥产珠,哥哥为何不杀了他?
我只知戚永善尚在天牢,不知嫂嫂为何不杀了他。丛露猜测道,或许嫂嫂另有打算。
渺渺努力地平息了自己的愤怒:待哥哥回来,我定要问个清楚。
然而,哥哥何时才会回来?
一时间,一人一鲛相对无言。
十二月十八,丛露终于等来了丛霁。
次年,正月十七,渺渺终于等来了温祈。
同日,渺渺与丛霁交手,她本想好生教训丛霁,为温祈出气,出乎意料的是她竟远非丛霁的对手,输得一败涂地。
正月二十四,丛霁为龙凤胎举办双满月宴。
正月二十八,丛霁与温祈大婚。
二月初五,丛霁与温祈婚后第一日上早朝。
二月初六,渺渺冲至寝宫,质问温祈:哥哥,你为何不杀了戚永善,而要留着他的性命?
温祈温言道:你认为是杀了他,教他脱离苦海好些,亦或是留着他的性命,教他生不如死好些?
言罢,他反问渺渺:你可去天牢见过戚永善了?
渺渺愤愤地道:我怕我一见到戚永善,便忍不住想杀了他。
我亦许久未去天牢见戚永善了,我们不若现下便去见见他罢。温祈站起身来,走在了前头。
天牢内恶臭难当,他掩着口鼻,命狱卒带他与渺渺去见戚永善。
戚永善所在的牢房暗无天日,他从狱卒手中接过烛台,又对狱卒道:你且退下罢。
小的遵命,小的在外头候着,皇后殿下若有吩咐,知会一声便是。狱卒恭敬地退了出去。
戚永善听得皇后殿下四字,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紧接着,眼珠子被烛光一刺,难受至极,欲要阖上双眼,这才想起来,他的一双眼皮已被那该死的李罄割去了。
温祈走近了些,明亮的烛火即刻逼得戚永善无所遁形。
眼前的戚永善四肢耷拉,细看,其中已无一根骨头。
戚永善虽非人彘,却与人彘无异。
不对,人彘上身尚有肋骨,但这戚永善一根肋骨也无。
戚永善苟延残喘,已是一滩烂肉。
那李罄的刑讯手法当真高明,若非眼前之人乃是戚永善,他定会觉得毛骨悚然。
渺渺目不转睛地盯着戚永善,拊掌道:果真是生不如死。
戚永善阴测测地笑道:你的恩客待你如何?
兄妹俩皆以为戚永善这副模样已口不能言,俱是愕然。
我怎会如你所愿?我尚未接客,便已逃出来了。渺渺遗憾地道,你成了这副模样,又老又残,不然,我倒是可以送你去南风馆接客。
早知会有今日,老夫便不该嫌恶鲛人,应该将你们关在后院,做老夫的禁脔,可惜。戚永善连脖子都抬不起来,只能瞪着俩鲛的双足。
鲛人一族专出美人,这俩鲛亦然。
尤其是皇后殿下,竟然能令那暴君神魂颠倒,必定风/骚/浪/荡得很,你且说说,你是如何伺候那暴君的?教老夫开开眼界。他反正已生不如死,逞逞口舌之快有何不可?
走罢。温祈不愿再听淫/言/秽/语,牵了渺渺的手,向外走去。
一走出牢房,他便下令道:将那戚永善的舌头割了罢,留着多余。
出得天牢,他淡淡地道:渺渺,你若是还想杀戚永善,随时可杀,不必问我。
我不想杀他了,杀一滩烂肉做甚么?脏了我的剑,亦脏了我的手。戚永善的惨状已消除了渺渺对于戚永善的怨恨。
一滩烂肉确实不值得脏了你的剑,更不值得脏了你的手。温祈又关心地道,我听闻你正随露珠儿习字,你的字如何了?
尚可。渺渺顿觉心虚,她的字并不如何。
她素来坐不住,丛露一教她习字,她便朝丛露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