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栩开车,余灼坐在副驾驶给迟末打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
王然雨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觉得不对劲,且不说她是独生女,以她的家境,她的父母怎么会因为五万块钱就决定私了?并且在事发后她父母和孙卓越还能保持密切联系?
余灼心生不安,看向屏幕,宋鸢时应该是在一个居民楼的楼顶,不上人屋面的女儿墙高度仅到她的膝盖,加上不到300mm高的一指粗细简易铁栏杆,她坐在矮墙边缘,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这背景有点眼熟王然雨看着视频中她的背景,不远处是一个大型商场的大屏幕。她在海雅缤纷商城对面的居民楼!王然雨喊道。
余灼又打了两个电话,让救护车和消防过去救人。
此刻正值正午,太阳晒得让人头晕目眩,画面里的少女虚靠着还不到她腰间的细小栏杆。直播间的热度居高不下,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到了直播间。
宋鸢时努力平复了心情,目光锐利坚定,我知道杀死孙卓越的凶手是谁,但在我说出真相前,请大家先听我说一件事当然,如果这个过程中微博封禁了我的直播间,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宋鸢时披散的长发被风吹乱,她的手机被立式支架架在前方,她看不太清疯狂跳动的弹幕都在说什么。
她抬手看了看表,对镜头笑了笑,好了,请大家看我刚刚发布的定时微博。
宋鸢时刚刚发布的微博中列出了一个名单,都是一些政界和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这些人名后面,则是一串没有规则、英文中夹杂数字的id。
在我发布这条微博时,我已经将我掌握的证据都邮递给了警方,希望警方可以彻查,并全网公开这些人的罪证。
三年前,腾飞集团软件开发高级工程师宋磊,利用自己的技术搭建了一个暗网,并通过职务之便,将这个暗网私下推广,以比特币作为交易货币,为权贵直接提供账号密码,为普通人提供注册渠道。
你们一定很好奇,这个暗网的内容。宋鸢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未成年性侵直播,而那位看似人人敬爱的孙老师,在平台上拥有30万粉丝30万。她着重强调了这个数字。
30万,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传到了每个正在看直播的人的耳中,而这用户数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开快点。余灼看着屏幕里的宋鸢时,她这种不顾一切的做法,恐怕没给自己留后路。
蒋栩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李局,余灼直接拿了过来接通。
是我。余灼知道他在找谁,率先开口。
电话那天传来略显苍老的低沉男声,你在哪?
去找宋鸢时的路上。
务必救下她,将她安全带回局里。李局说:资料我看到了,这个案子背后的关系网太复杂,她必须活着,我们才能顶着压力继续查,明白了吗?
明白。
因为这场直播,导致商场附近的路段开始堵塞,余灼在车里远远就看到了居民楼顶的那个小身影。
余灼挂上了蓝牙耳机,握着手机便下车跑了过去,耳机里传来宋鸢时恢复平静的声音:我不知道这些直播间打赏的看客算不算犯法,但我的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没有需求,就不会有伤害。我只是这些肮脏欲望背后的牺牲品之一,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我觉得,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被伤害的人不敢发声,敢发声的人被默默处决,而加害者却正大光明地拥抱美好的未来。宋鸢时面如死水,清瘦的身躯在风中似乎摇摇欲坠,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余灼跑到了香槟广场,距离居民楼还有一条马路的距离,而消防还没赶到,这里是大型商场的门口,已经有不少行人站在原地驻足围观。
周围忽然爆发出了尖叫,宋鸢时已经转过身背对着相机,站在了墙体边缘,余灼顾不上红绿灯和来往的车流,硬闯了过去,同时宋鸢时的声音再次在耳机中响起。
是我杀了孙卓越,但我不认为我有罪。余灼此刻已经进入了小区,看到了上方迎着阳光张开双臂的少女。她留下了她最后的遗言:今天,我从这里跳下去,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新生。
她抬手摘下了蓝牙耳机,任由它从手心滑落。
余灼心脏蓦然一紧,所有在屏幕前观看这场死亡直播的网络观众和楼下的人群都在尖叫,而就在宋鸢时脚尖离开墙面的那瞬间,一个白色的身影快速地闪到了镜头内,并且纵身一跃跨上矮墙,几乎是同时和宋鸢时一起坠落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宋鸢时。
宋鸢时睁开眼,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还喘着气的男人,他一只手搂着宋鸢时将她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抓住了上方手指粗细的栏杆,白皙的手臂青筋暴起,苦苦地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
那是迟末!
余灼心跳几乎骤停,疯了似地拨开人群往楼上跑去。
抱紧我!迟末冲她喊道,宋鸢时,你从这里一跃而下,并不能让那些曾经受到伤害的女生们摆脱曾经的阴影!
你是在替无数被残害的女性发声,替她们揭开那些难以启齿的伤痛和被掩盖的真相,你的生命不该在这里结束!
他们悬在高楼,在风里,头顶炙热炎阳,脚下就是喧嚣尘世。
宋鸢时听见他如清泉般的泠泠之音,淌过她满目疮痍的心泉,一字一句振聋发聩,你要活得比谁都好,成为一个风向标,告诉所有因为各种原因而选择缄默的受害者,只要勇敢地说出真相,加害者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你要告诉她们,她们比谁都有资格活在阳光之下。
他明明已经很吃力,五指收拢拉扯着两个生命的重量,却还是坚定地告诉她:宋鸢时,你要活下去。
宋鸢时原本空洞的双瞳恢复了光彩,氤氲水汽蔓上眼帘,失重的坠感让她身子发软,她颤抖着手抓紧了迟末。她只想死得其所,死得有意义,她是不想活了,可并不想再有旁的人因为她而牺牲,对不起,对不起,宋磊逃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迟末没有表现出半分慌张,即使他抓着栏杆的手已经被勒出了血痕,他语气亲和,像安慰孩子的父亲,循循善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才14岁,法律会保护你。既然你有亲手勒死孙卓越的魄力,那能不能再鼓起勇气,留在人间看看这场由你策划的局,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迟末!!余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冲到女儿墙边缘,立马抓住了迟末的手臂,并朝宋鸢时伸出了手,你给我抓稳了!宋鸢时,把手给我!
楼下消防的汽笛声由远而至,极为迅速地开始支起充气囊,但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十楼,摔下去就是一个凶多吉少。
宋鸢时伸出了手,借着迟末的力,被余灼一把抓住往上一提。
快!快来帮忙!人还没掉下去!身后是跟着余灼跑上来的热心群众,连忙冲过来一起帮着余灼拉人,宋鸢时被顺利救了上来,但迟末的臂膀已经使不出力,另一只手怎么也够不到余灼伸过来的手。
余灼目眦欲裂,语气近乎哀求,声嘶力竭喊道:迟末,手!
迟末用尽全力奋力一挥手,终于在左手力竭之前,握住了余灼的手。
迟末还没站稳,就被余灼抱了个满怀,对方剧烈起伏的胸膛贴近他的心脏,粗重的喘息喷洒在他的颈侧,抱着他的手因恐惧而颤栗。
迟末慌了心神,此刻才觉得后怕。在他的预想里,他完全有能力独自救下宋鸢时。十楼的高度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消防虽然来得比他预期晚,他也可以撑到安全气囊撑起来,有他在,宋鸢时不会有事。可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的迟末,不会且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