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点了点头,温言吩咐云昼送他出去。
秦烨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只觉心头都松快不少,却见这人起身后竟又停住了脚步,望着太子补充了一句:殿下若明日还想听箫或是品茶,只管宣召草民便是。
眉眼含春,望着太子的神色都充斥着几分贪念来。
你有完没完?!
秦烨不算情绪十分内敛之人,平素在军中在朝堂,为了维护自身形象和御敌于外,尚且能强自克制住自己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在太子面前,他几乎是有意无意的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他心情不怎么好,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凝重,谢恒毫不意外的察觉到了。
可是又出了什么事?谢恒微微蹙眉,有些关切的问。
如今这局面,也算是从行宫那场退婚起便布好的局,他前后细细推演过几遍,确认过并无破绽。
可世事岂是能够算尽的?事到临头出些意外,也算不得多么不能接受。
太子眉眼间似有隐忧,显然事到临头,心里也不如面上一般十分的从容笃定,秦烨心底的那几分不悦立时就被压过了,什么叶嘉也被扔到了旮旯角落。
不曾出事。秦烨果断的摇了摇头,先安了太子的心,才顺势说起了正事。
臣明日拂晓动身,杨崇白日里便会察觉到,此后快则一日,慢则两三日,若他真有异心,必然会对杜若园动手。
杨崇既没想着投靠南周,就得做好事后圆谎的准备,他会尽力将事情压在杜若园内,调用人马不会太多。
秦烨轻声道:顾明昭和那一千东宫精锐名义上留在军营,但臣不会带离,会留在城外听由殿下调遣,严宣生也留给殿下,此间之事亦尽数告与他知晓,殿下可尽管托付与他。
秦烨一口气将最紧要的事情说完,然后目光灼灼的望着谢恒,出口的声音却有些艰涩:殿下保重自身,且不可犯险。
秦烨觉得自己操心的不行。
他老觉得,太子沉稳精明的皮囊下藏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这感觉是难以描绘的,就像是一个被束缚压抑到了极点的病人,尽职尽责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乖巧、安静的做一个易碎珍贵的装饰品,实则内心里充斥着强大澎湃的力量,苦闷的憋得太久了,险些憋出病来。
谢恒并不知道秦烨心中所想,更不知道秦烨已在心中将他上一世的处境心态尽数复原。
他只是觉出些许异样来。
保重自身四个字,说得简单轻缓,可在他听来,眼前的秦烨或许是真正的在担心他的安危。
自然,从秦烨在河西巷对他交付忠诚起,两人已然势同一体,如今秦烨又随行他巡视南疆,两人的利益实则已然绑在了一起。
一旦他真的出了什么事,秦烨岂能全身而退?就算秦烨真的豁了出去在南疆自立为王举兵反齐,淮王府和武宁侯府也定然是保不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谢恒就是觉得,秦烨在担心他。
不是担心太子出了什么意外致使自身受损,而是真真实实的,担心谢恒这么个人。
一股暖流突兀的涌入心田,初春的夜里,谢恒竟觉出几分温暖惬意来。
谢恒掩去眼底涌现的一抹复杂,脸上的笑意却多出几分真实,道:此事与当日需要抓那最后一名南周密谍不同,那时事态紧急,如今倒比那时轻松得多。
这就是应下了。
秦烨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之前被扔到旮旯角落的那块石头便又拥有了存在感。
他拧着眉头想了半晌,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很小气的开了口。
殿下,叶嘉终究是南周宗室子,虽说与他兄长不睦逃到了明郡开了妙乐府,但这样的敌国皇裔,还是不要轻易搁在身边为好。
就是召见,也不当太频繁,且他说,身边最好有高手护卫。
秦烨并不觉得自己能一次就将叶嘉彻底从太子身边弄走。
太子主意大,决定了的事几无回头之理,可太子也是谨慎之人。
只要多说几遍叶嘉是敌国宗室,留在身边有可能居心叵测,太子即便心下不在意,也多少会听进去几分。
疯子才会在床榻上搁一个有可能刺杀自己的人。
秦烨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心下想了两遍,觉得自己这法子很是巧妙。
谢恒听完后,却觉得有几分意外。
若他不曾看书,知道叶嘉生平所为,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可叶嘉好歹是秦烨的蓝颜知己,明面上也搁在明郡养了好些年头,秦烨岂会一点底细心性都不曾摸清?
不过,谢恒有些无所谓的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还沉浸在秦烨竟然当真在意自己安危的欢喜中,此时心里轻飘飘的,很有几分雀跃。
要笼络人将人圈在手里收归己用的法子多的是,倒也不用每日里听曲喝茶的慢慢来,坦诚相待也是一条路子。
再不行,还可以以力相诱徐徐图之嘛。
谢恒这么想着,也就很痛快的点了点头,应道:就依煜之所言。
秦烨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立时放下了,反而觉出点不可思议来。
他都做了长久抗战的准备了,打算好战后三不五时的提一句,力争在不让太子厌烦的基础上多说几遍。
太子怎么答应的如此轻易?
第48章 秦烨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秦烨这一晚直赖到三更时分才走。
顾明昭不在, 云昼不敢当面去太子跟前暗示天色不早了,殿下总该顾及身体,于是任由秦烨拉着太子聊了许久。
待他终于恋恋不舍的走了,谢恒也没了再看文书的心思, 便由云昼服侍着安了寝。
谢恒这夜睡得并不安稳,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睡着, 又被卷入了沉沉的梦境。
原本威仪肃整的仪仗队伍脚步仓皇, 旌旗胡乱, 沿路上胡乱散着头盔铠甲, 泥泞的泥土被血色染上一层暗红, 被暴雨一打, 艳红混杂着雨水蜿蜒流淌,更显出几分触目惊心的惨烈来。
谢恒坐在车辇上,快被完全顾不上平稳舒适的近卫给颠吐了。
好不容易被扶下了车辇, 暂得缓了一口气, 临时留宿的驿站中突兀的传来一阵由远至近的喧闹, 有看不清面目的小太监满面惶然的冲了进来, 跪下哭着道:殿下,神卫军反了!如今,包围了护着陛下的禁军,皆逼着陛下下罪己诏!
谢恒脑子里嗡的一声,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很模糊却有些熟悉的身影, 面容看不清晰。连下马的动作都是张扬肆意的, 到了他跟前,却又收敛克制了许多。
今日起,殿下便是我大齐新君。
那身影递上了两份匆匆写就的诏书, 一份是小太监口中的罪己诏,另一份,竟然是惠帝禅位于太子的禅位诏书。
谢恒下意识的去拿那张轻飘飘的纸,却只抓到了一半,另一半,被那身影牢牢握在了手里。
殿下,您总归要拿东西来换才是。
是了,这等群狼环伺君权旁落的场景,怎么会有此等送上门的美事?
做个好看的傀儡还差不多。
那身影似是又挥了挥手,有人匆匆抬了张桌案上来,上面放了一道绣了祥云瑞鹤的玉轴卷轴,旁边搁着朱红的印泥以及才从惠帝那抢来的玉玺。
那身影又道:请殿下用印。
谢恒脑中不合时宜的闪过一个念头。
这道圣旨,看起来比惠帝禅位那道,要体面精致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