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起的,仿佛有了依云镇,它一直就在那里。精巧的桥栏下,刻着青桥二字。
昨夜遇到的蒙面人突然和记忆里的人影重合,一幕往事跳出了脑海。
那是沐夕沄十二岁那年的元宵节。
那一年,他才刚刚上山不到一年。
正值年节,虽说修仙者清心寡欲,但也拦不住门下的弟子们趁着过节找乐子。上元节的花灯夜是大家最后的乐事。
沐夕沄手里捏着一盏兔子灯,跟在一众师兄的后面,心里却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回山。
他上山时间不长,年龄又小,入门时整个天梁峰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学习基础的法术和剑术,李瑶便把他交给了峰里的大徒弟。
师兄们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多动的时候,常常敷衍着把功课讲完就不知去向,只留下沐夕沄自行体悟。为了赶上进度,十一二岁的孩子不得不时时苦练。看着师兄师姐们说笑打闹,却总也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镇上出来看花灯的人很多。年节里人们都喜气洋洋,小孩子提着灯跑得喧闹,大人们也都面带笑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跌倒了,母亲上前去扶了起来,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孩子父亲则在旁边看着他们笑。
沐夕沄默默看了一会儿,别开眼。再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桥栏上的少年。
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已经开始拔高,有着少年人特有的俊逸。眼窝比一般人更深些,眸子里映着满街的灯光,闪闪发亮。一阵风吹过,他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乱,配合着嘴角懒洋洋的笑容,更显出一种洒脱和不羁,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沐夕沄抬眼看他时,他似有所感,也转眼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上了一瞬,小夕沄觉得有点尴尬,正准备别开目光,却见那少年跳下桥栏冲他微笑了一下。
阿古有人在身后叫道。
原来是见到了熟人。
沐夕沄低头快走几步赶上师兄们,再回头,那两名少年已站在一起交谈了起来,神采飞扬。
那个笑容来得突然去得尴尬,却如蜻蜓轻点湖面,在十二岁少年的心里留下了一抹印痕。
桥上卖糖葫芦的小贩一声吆喝,沐夕沄蓦地回过神来。
前世的记忆还弥漫在心中,眼前却已物是人非。沐夕沄失笑,除夕夜听闻古青桥魂消身死的消息,复生以来内心深处的那一点点期盼,便如野火过境般,被烧得只余灰烬。从此行走人间,不过是还天机峰两位长老几十年殚精竭虑找回自己的一片情罢了。
虽然黄长老交代当年事情有疑,但人已去,即使真有冤情,他还能回得来么?更何况,直至今日,沐夕沄仍未能确认,自己对那个被称为叛徒的青年,到底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出城,上山。不久后,沐夕沄又走入了那片迷雾中。
迷阵有很多种,大多会让人迷失方向,但迷失方向只是手段,其目的不外是将人们引向某地,或让人避开某地。昨日苏言君是直接破阵,带人出了迷雾,自己在雾中却感受到,弥漫在迷阵中的法力,似乎有一种隐隐的引导。
沐夕沄闭上眼睛,再次感受着迷阵的引导,慢慢朝山上走去。
今日的雾比昨日更浓,眼前一尺之后已视物不清。浓厚的白雾犹如实质,把人笼罩其中。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自雾中传来。沐夕沄甫一闻到香气便立刻闭住了气息。
关住了视、闻两觉,其他的感觉便更加敏锐起来。
沐夕沄右手拔出赤霞剑,左手捏了个火字诀,向剑身一抹,赤霞剑的剑身上立刻腾出一团烈火,周围五尺内的浓雾被烈火一烤,马上消失殆尽。周围的白雾缓缓补充进来,不多久,林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沐夕沄的嘴角却露出了微笑。
在刚才浓雾消散又补充的间隙里,沐夕沄清楚地感觉到了雾中灵力的流向。这雾不像是一般的空气流动,而是如同脉搏一般,一波一波地前行。
沐夕沄仔细感受着浓雾的脉搏,脚下却毫不停留,直向跳动的中心而去。
突然,沐夕沄睁开眼,竟已走到了昨日去过的悬崖,被那块大石拦住了去路。心中对迷阵脉动的感知仍在,眼前却已没有去路。沐夕沄仔细想了想,还剑入鞘,轻轻闭上眼,硬着头皮迈出一步。
没有阻隔,他已进入石中。
原来是障眼法。
石中的空间不大,像是一个封闭的石室。对于一般凡人而言,误闯进来也绝无收获,只能后退出去,但对沐夕沄这种修行者而言,既已破障,眼前的就只是一个粗陋的小把戏。
沐夕沄一手按上石壁,放出灵力探查,果然在一侧石壁上,发现了一处机关。他缓缓抽出剑,以防不测,左手将机关按下,面前的石壁突然向上升去,出现了一条向下的石阶。
沐夕沄走下石阶。依照它延伸的方向,沐夕沄推测,自己已进入到了山腹之中。眼前出现了一条甬道。甬道绵长,明显有人工修筑的痕迹,两侧的石壁上有些许渗水,隔段时间便会有水滴落下,发出哒的一声,在寂寥无人的甬道中格外明显。
沐夕沄在这哒、哒的滴水声中谨慎地向前走去。
山的另一面,清溪镇。
梁痴与苏言君跟着顾顺来到清溪镇府衙,衙门的后院烧着药草,浓浓的药草味中混杂着呛人的恶臭。五具尸体在衙门后院一字排开。五人皆是青年男性,身体健壮。从手上的老茧和身体的状况看来,还都有些武功傍身。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身上也有伤痕,心口一个大洞,仍是被徒手抓出的样子。
梁痴看了看五人的伤口,眉头皱得更深了。
顾顺与当地捕头寒暄两句,便问道:这几位死者,可已查明身份?
清溪镇的陈捕头年逾四十,身材粗短,一脸风霜,大半辈子都在镇上巡视公干,对清溪镇极为熟悉。此时他上前一步说道:这五人都不是镇上人口。按照仵作的估计,他们半个月前就已被摘心,但清溪镇这段时间,并没有外乡人活动。
不是本地人,又没人看到他们,难道这些人是半夜三更,被人从外地带来,故意杀死在乱葬岗的?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梁痴略哑的声音说道:这五个人,和那孩子,都有些奇怪。
大家都疑惑地望着他。
心乃血液汇聚之地,一个人如果是被人抓出心脏,必会大量流血而死,血液涌出的部位,应在前胸。但你们看这些人,身上血迹虽多,但真正集中在前胸的并不多,倒像是死后才遭人挖心。梁痴解释说:而那个孩子,身上更是血迹稀少。发现他的地方,也没有血迹。
那么,顾顺沉吟道:现在有两个疑点,第一,那个孩子和这几个人,都不是死在当场,而是被抛尸在发现他们的地方;第二,他们很可能不是因挖心而死,而是死后才被挖心。这还真是不合常理啊?
此时,苏言君突然问道:梁师兄,医书中可有用人心入药的记载?
梁痴一震,抬起头来: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阿沄他记得我,呜呜呜!
作者:那你应该感谢我啊!
古青桥:谢什么谢!快让我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