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 小孟端了茶来。
沈静亲自给小有倒了茶:斯文的不得了。不过看你瘦了些,可见这趟西北之行太劳心费力。
顿了顿, 才又道:昨晚殿下看着也清减了不少。
可不是。我倒还好, 在甘肃的时候受了风寒, 病了一场才瘦的。殿下才是劳心劳力,真的是累的瘦了。不过幸好这次没有受伤,也算菩萨保佑了。小有喝了口茶,又看向沈静,仔细打量着,看你也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想必整日里也牵肠挂肚,操心不少。你也受累。
沈静笑起来:京城安逸。我安安稳稳坐在这里,怎么能与你们在那等苦寒之处的辛苦比?
小有笑道:你也不必过谦。我就不信甘肃粮草告急的时候,你没有着急?不过还得多亏你出的主意,奚维才弄到那么些粮食,及时送到甘肃去。不然殿下在甘肃,也没有底气与鞑子周旋三四个月这么久,最后还有余力痛快的杀了一场。只怕早就遣人求和了。昨晚宫宴上圣上赐酒,殿下还专门提了你和奚维的功劳。昨晚没有跟你说?
沈静愣了愣,岔开话题:其实都是奚维的功劳。我也不过稍加建议,也不值得一提。
奚维自然也有功,可也埋没不了你啊好了好了,不说那些没意思的。你这屋子,打那次过来喝了一场酒之后,我还没仔细瞧过呢。小有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在房中东瞧瞧细看看,还特意推开窗子,往院子里头张望了张望,笑道,廊里摆了茶桌,檐下挂了灯笼,窗上贴了福字对联,院子里又种上这些花花草草。不愧是满腹诗书的读书人,真是比刚搬过来的时候有雅致多了。看着也比那时候有人气多了。
说完,小有重新在沈静对面坐下,捧起茶碗,仍旧笑笑的,话里却大有含义:看你这院子收拾的又干净又妥帖。难怪会嫌弃我那个又窄又简陋的小西院了呢,都不肯过去府里那边住了。
小有慢悠悠喝口茶,抬起头来:怎么不说话?我还冤枉你了?
沈静看了小有一眼,无奈道:你这么挤兑我,又有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我?我有我的难处。
小有放下茶碗:沈静。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绕弯子了。有些话,如今我是不吐不快了。说的不好的,你多担待。
沈静也放下茶碗: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我仔细听着。
昨晚殿下回了府里,一个人在院子中间站了半宿。快天亮时才进了屋子,衣裳都被寒气沾湿了。
沈静垂眼,默默听着。
小有叹了一声:你说你有你的难处,难道殿下就没有难处?殿下就算位高权重,身份尊贵,难道心就不是肉长的?磕着碰着,也是会疼的。
沈静听着,许久没有作声,半天,涩声道:那你说,要我怎么办?
小有起身,走到沈静跟前,直接逼问到了他的脸上:殿下人品才华,难道真的半点不入你的眼?
沈静往后退了退,惊讶的看着小有:退一万步说你也不该这么问我。你不为殿下名声考虑?
小有慨叹一声:名声这东西,有的话当然最好没有,也就这么着了。总归殿下也不是靠着名声吃饭。说真的,我的私心,也觉得殿下这回很离经叛道。可是这么多年,我跟在殿下身边,知道他的不容易。看他在甘肃这几个月时常魂不守舍的难受劲,我都觉得难受。本来活的就累,好容易遇见个知冷知热的人,能松松快快的说两句心里话,不比什么名声都要紧?
我却不能不考虑。沈静垂眼道,不论于殿下,还是于自己我都不能不考虑。
小有闻言,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唉。
顿了顿,又解释道:我也不是要责怪你,你也是十分难为。只是从甘肃起,就看着每日殿下如此煎熬,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静提起茶壶,慢慢将小有茶碗添满了水,轻声说道:等等吧过去这阵,慢慢就好了。
你这么以为?小有摇摇头,我也不瞒你。昨晚宫宴之后,圣上留下殿下,又催促他早日择定王妃人选。从前殿下都是借口推辞。可是昨晚,殿下直接跟圣上说,没有再娶王妃的打算了。
沈静惊讶的抬起头。
想不到吧?小有苦笑一声,我从小跟着殿下,这么些年过来了。我都没有想到,殿下竟有这样的一面。
将小有送走,已经快晌午。
沈静坐在书房里,想着小有说的话,一时也无心读书。
正翻来覆去的叹气,边听到小孟敲门,开门进来,小声问道:先生。那位穆公子又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沈静默了默,摆了摆手:就说我不在家里。
是。
小孟轻手轻脚的去了。
等门关上,沈静坐在桌前闭目定了定神,片刻睁开眼,翻开书小声诵读起来。
他这一聚精会神读起书来,便如老僧入定似的,连午饭也省了,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放下书卷,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
这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淅淅沥沥,如烟如雾。
院子里的夜来香与月季的叶子。被雨水润的碧盈盈的,格外鲜艳。
沈静在檐下站了片刻,看着满眼新绿,才觉得沉郁的心情稍解。
刚想着去厨房吃点东西,便见小孟举着伞迎上前来,小声道:先生那位穆先生,还在门口等着呢。
沈静闻言,看向院门口的影壁:还在?
嗯。在胡同口站着呢,一个多时辰了。小孟神色颇为难的样子,我跟他说你不在,他也不恼,说要等你回来。我叫他到门里站站避避雨,他客气道了谢,但也不肯进来我只好拿了把伞给他,省的淋湿了。
沈静在檐下站了片刻,叹口气,从小孟手里接过伞来:你忙吧。我出去看一看。
他打开碧油油的伞,绕过影壁出来门前,果然见穆君怀撑着伞正在胡洞口站着,见沈静出来了,转过身来,遥遥露出怅然的微笑:妙安。
这情形太过熟悉。
一瞬间,沈静觉得仿若时光又回到了从前几年,穆君怀冒着雨在杭州的胡洞口等他的情形。
第59章 重逢君怀
与四五年前相比, 沈静似乎是没什么变化。
可是穆君怀却变了不少。
四五年前的穆君怀,不过二十许, 长身玉立,形容俊逸, 举止潇洒,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言谈之间, 乍看细致周到, 其实偶尔还会露出些不拘小节的冒失举动来。
沈静依稀记得, 两人第二回 还是第三回见时, 是在建春戏班的院子外头,穆君怀来约他出去踏青。出城的路上,穆君怀非要去买路边的桑葚来吃,结果好容易买了来,却撒了沈静一身,弄脏了他好好的一件绸衫。
好好的一次踏青, 最后却以穆君怀拉着沈静,去成衣铺子里买衣裳来赔给他告终。
如今的穆君怀,比较那时候, 样子似乎瘦了些, 气质也沉稳了些。转头见到沈静出来,上前一步, 眼神虽有浮动, 语气却还算从容:妙安。
顿了顿, 嘴角牵出些许微笑来:好久不见了。
沈静也想回之以笑,却笑不出来,看看伞外渐渐大了的雨,迟疑片刻,还是侧过身道:是许久未见了。进来坐坐吧。
将穆君怀请进书房,小孟端来热茶。两人相对而坐,沈静也不知如何开口,便捧着茶慢慢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