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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危难惊魂之际,她瞧见这少年就立在马首铁蹄前,那张春风带露的面容原就较一般儿郎好看许多,而他立着的地方又那般危险,稍有不慎怕就会被踏破胸膛,可这少年非但不惧,眼角晕红着,是那般焦急温柔。

待一匹马都这样温柔,那若是领回去,朝夕相处呢?

嗜血之人,周侧养的人,亦未必喜欢同类。

此刻知道了赵姝的身份,少女面色带霞,微垂螓首,同方才说话判若两人:“赵国质子,生母是周王最宠爱的王姬,我听过你呢,你与我同岁。还要多谢公子方才施援。”

赵姝先是愣了片刻,却几乎是立刻就看懂了眼前这个翠衣云裳的小姑娘在想些什么了。

她自小生得好,没少受女孩儿的暗示。尤其是十一二的年岁,大家身量都未长开,她在一众男孩儿里,自也是面貌出挑的。

快刀斩乱麻,她不能透露身份,也不好叫人家空牢牵挂。

婉拒女孩子,她实在是颇为熟练。

“当不起公主的谢,我如今只是一介养马人,此马混沌未开,还望公主赦免。”她将身子缩到马首后掩着,垂眸低眉的,竭力做出怯懦怕事的颓唐样。

没有哪个女子会嘱意这样毫无气性的儿郎。

“赦免它了。”未料嬴环只是避着那马,依然柔声问:“这几日可闷死我了,公子一会儿陪我去融哥哥府上用午膳可好?”

赵姝故意上前半步,看似巧合得将侧脸蹭在马首上,适逢雪驹这两日有些感冒,她是看准了的,当下就有一长条晶亮的清涕蹭在她脸上。

她刻意做出窘迫的模样,一把擦去那道清涕,却只是晕开一片,果然还未开口再添一句“罪臣一会儿还要去铲粪铺草”,贵女就率先退开,嫌弃道:“哎呀,你快去先擦擦脸吧。”

待众人皆行远,一场险情落幕,赵姝松了口气,噗嗤笑着又将脸上的东西恶狠狠地蹭回了雪驹的项中,倒把先前的愁思都暂抛了。

就这么在马场消磨躲避了一日,黄昏时分,采秠却忽然过来叫她:“公子,少府大人让我来喊您,主君方才发了好大的火,将那几个新来的都赶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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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台外院柴房,成戊头痛地听着那个逾矩的美貌少年辩白。

今日公子翼战败,是筹谋已久后大喜的事儿。

可主君去城外祭拜孤冢,回来后破天荒地一个人喝起了闷酒,哪知这美貌少年胆大妄为,竟敢擅入小楼,自荐枕席。听说是进去不到盏茶时间,就被主君给赶了出来。

成戊在这少年身上还搜出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是专用来魅惑男人的。

虽说人的确是嬴无疾叫他去公子融处要来的,可来了之后,主君也只是见了见,并没多说什么。

成戊原还想着来日方长,总要让主君身侧有个说话照料的,现下看,倒是被这少年心急彻底搅和了。

正在犹豫着如何处置时,四人中那个最出挑的忽而上前恭手行礼:“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原都是苦出生,本就是情非得已才去了公子融的府第。望大人明鉴,小的本就没有以身伺君的念想,劈柴洒扫,但请大人容留。”

这人不卑不亢的意态叫成戊多瞧了眼,他是三岁上就被爹娘弃了入宫的,如今虽跟着主君风光,对上擅钻营,可对这些同样苦出身的底下人,有时也会多两分宽纵。

反正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大事,看着兜里收缴的一堆腌臜东西,司马当活马医,他想着或许往后这几个还有用呢,便将他们一道发配去了东南的一处侧殿为仆。

才处理了这桩麻烦事,远远地便瞧见赵姝跨进了内院的门,正要朝伙房去寻吃食的样儿。

成戊立在浮桥上,他回头又看了看身后小楼的孤灯,从布兜子里捻出一个添过料的香囊。

而后,他调整好情绪,扬声叫住了前头人。

赵姝在马场徘徊停留了一日,正是腹内空空,她循声回头时,但见天上朗月若镜,一人从浮桥上边喊边疾步过来。

湖边幽暗,灯火阑珊,成戊毫不费力地将香囊悄悄别在了她外袄的衣带间:“王孙在楼中等您用膳呢,他近来朝中不畅,您多宽慰两句。”

第20章 吻她

在马场浑噩一日,赵姝却已经理清了目下的处境。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所谓一念转而万念转,志怪故事里的谪仙都熬到苦尽甘来了,这凡尘俗世的苦顶天了又能如何呢。

她想过了,当务之急,其实她只有一件事要做——等着代天子巡幸的大舅父入秦,请他想法子去邯郸寻解药。

若是最终没有解药……那她怕是活不过夏至,便更不必惶惶终日,合该好生过好最后的日子,打起精神安排好英英的去处。

困厄到了极处,她反倒心生豁然。

因此,赵姝饿着肚子入院时,本是心情还不错的,冷不防得被成戊叫住。

听完他的话,她一下又被拖进现实里,先是心口一沉,待她缓步踏上浮桥时,将这些时日那人的表现回想了下,得出了一个结论——王孙疾到底不是芈夫人亲生,这些日子辍朝怕是政事不顺,早上他那个便宜妹妹过来,大约是来看什么笑话来的?

想到早上在马场,嬴无疾甩袖离去的样子,她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到底只是个无势胡姬生的庶子,政争失利才是寻常。

她实在是太过清楚,在他俊逸蕴藉的皮相下,藏着的是怎样的野心暴戾。

或许……趁他失意,她若能讨好安抚一番,或许还能旁敲侧击地问出周使入秦的具体时日。

这么想着,她顺着成戊的话,一只脚踏进了小楼。

全然未留意腰间多了个什么香囊。

从一层的花厅廊榭到二层的湢浴琴房,都只点了三两盏照路的铜灯,脚下的路昏昧幽深,小楼环湖,从二层的窗子望出去,四周杳杳寂然,安静得仿佛是座世外孤楼,清冷的很。

拾级而上,才理清的思绪倏然乱起来,想着同那人的过往仇怨,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忐忑到手足冰凉。

因着太过紧张,她甚至还在二层的窗边绊了一下,未曾注意到,一股子浓郁兰香正从自个儿腰间漫出 。

踏上三层最后一级木阶,她张口深吸一口气平复,暗暗自语了两句,掀帘入东室寝屋时,倏忽间紧张心绪平复,甚至隐隐起了两分泰然惬意来。

寝屋外间的圆桌上亮着灯,却并没有人。

“不是叫你打发了那几个,也不必上来了么。”

西屋书阁突然响起的颓唐音调吓了赵姝一跳,她一回头,就看到里间漆黑中,好像有一人临窗坐着。

看起来,他的确是心情很糟的样子。

正要想个说辞打退堂鼓之际,那道声调又响了起来:“呵,是小公子来了,过来。”

听起来有些落寞,似还掺了两分悲欣交集的惨淡。

她不觉又绷紧脊背,应了一声后,绕过薄纱纸屏,抬头皱眉看向窗案上的人。

丈宽的轩窗被高高支起,能眺见一湖碧波,粼粼水色泛着月芒清辉。窗案台子约莫也就二三掌宽,男人就这么一腿伸着一腿曲起,险之又险地靠坐在窗案上,手上似乎还抱着个粗瓷瓶。

西屋没有点灯,只能勉强借着隔壁内寝的一线余辉视物,倒是窗边月色更明些。

“杵在那儿作甚,过来同坐。”

这一句不耐,才让赵姝听出他语音中醇厚醉意。

她思绪百转着呐呐又应了声,迈步过去时,鼻尖细嗅了下,却是奇怪地闻不着多少酒气,反倒是那股子不知何来的兰桂香气愈甚起来。

疑惑间,右腹不小心磕上书柜,她‘啊’得痛呼半记,衣袖一勾却又带倒了桌案上不知什么铜器。

窗边人禁不住‘啧’了声,下一刻,临窗的一盏灯被点亮,待她回头时,男人很快又坐回了窗案,却是曲起双腿,留了一大片空出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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