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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望着张钧程,他当年亦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这九年是怎么熬过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却是有勇有谋,胸襟成熟宽广,实在自惭形秽。
“你的……你的容家军,为什么不重新召集呢?”李翻低声开言:“若是容家军还在,我却不妨投奔于你,算是了结了上一代的冤仇。”
“国家情势,已不容许蓄养私兵。”张钧程淡淡一笑:
“东境容家军与靖王的军队两路私兵,与朝廷呈三足鼎立之势,如何能够长久?如今军权汇聚于朝廷一身,方是令天下平安的大计。你若有心投军,我这里欢迎得紧,你就在我帐前做个亲兵吧,你我一起破阵杀敌,同我们祖上一样,携手为国建功。”
张钧程转向李重耳:“殿下的意思呢?此人行刺于你,最终还要殿下发落。”
李重耳面色苍白,视线只在张钧程与李翻之间游移,良久没有出声。
他终于明白,当年白河之变,真正的缘由所在。
靖王与定国侯两路私兵驻扎边境,势力强大,已成朝廷隐患。然而靖王是圣上亲弟弟,当年又是辅佐圣上登基有功,圣上万不能对他下手,容家亦是累世功臣,忠名远扬,没有理由加罪。
李信便制造了一个圈套,令双方自相残杀。
靖王去白河斩杀容毅父子,是真正依圣旨而行,然而这密旨无人知晓,事后李信矢口否认,反而拿靖王下狱,将他斩首为容家父子报仇。
两路私兵,一朝溃散,朝廷重新派了军队驻扎,将靖王与定国侯的势力,轻轻抹去。
可怜那戎马一生的容毅老将军,风流英武的四个儿子,那信守承诺却再也没能回归故土的容清逸,遥遥期盼八年的摩呼罗迦,还有那蒙冤受屈却无法开言,眼睁睁冤死在屠刀下的靖王李恂……
只余缕缕忠魂,死不瞑目,后世冤冤相报,一生难安。若不是张钧程胸襟不凡,这东境不知还有多少血案发生,不知有多少国土沦陷,多少父老乡亲沦落夏军铁蹄之下?……
李重耳放开莲生,大步上前,张开双臂,一把将张钧程抱住,用力拍了拍他的双肩。
张钧程无言点头,也回拍两下。
李重耳转过身,拉起跪在地上的李翻,也将他拥在怀里,紧紧抱了抱。李翻全身一颤,本能地向后退去,只挣不脱李重耳强健的双臂,片刻之后,也黯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挣扎。
“从今以后,你我三人,便如兄弟一般,一同保家卫国。”李重耳低声开言:“前辈恩怨,我自然铭刻心底,当赎的罪,当行的善,本王一力承担。”
他转头望向御使章琮,拱手施礼:“章大夫,此人虽然行刺,现在已经悔过自新,本王觉得不妨放他一条生路,令他跟从张钧程帐下,戴罪立功,章大夫觉得如何呢?”
章琮旁观已久,始终没有插言。
他是柳染的人,自然早就熟识这金丝狸猫,对这次刺杀行动,一清二楚,或者说,李翻的行刺,根本就是章琮亲自安排。
身为朝廷命官,无法公然除掉李重耳,便将李重耳交给张钧程看管,暗中放了李翻潜入园中行刺。事成之后,只说是夏国奸细行刺便是,防卫疏忽的罪名由张钧程承担,章琮与李翻都可以置身事外。
万没想到,李重耳虽然手无寸铁,却依然武力过人,手持兵刃的李翻竟然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张钧程一番劝诫,将李翻说得心悦诚服,愿意跟从张钧程,还与李重耳结交到了一处,这局势,变得相当棘手。
最可靠的处置,是以行刺罪名,杀掉李翻灭口,然而章琮下不了这个手,李重耳也不会答应。若是依从李重耳的恳求,放李翻一条生路,虽然柳染少了个得力帮手,倒也平衡眼下各方,完满了结此案,只是……
“饶恕他,倒是不妨。”章琮捻着胡须,缓缓低语,又似说给李重耳,又似说给众人:“但是适才他胡言乱语,诋毁圣上,倘若将来又对主上有不敬之辞,却是死罪难逃啊。”
李翻何等机灵,听得章琮的用词,当即明白。
是怕他知道得太多,一旦脱离柳染身边,向旁人泄露了柳染的秘密,那是滔天大祸。当下只斜睨章琮一眼,懒懒笑道:
“御使大人,你想多了。我从此重新做人,便与那主上毫无干系,哪里还会有什么不敬之辞?你回去回禀你的主上,金丝狸猫已经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从此恩怨两销,希望他安心做个好皇帝,君临天下,千秋万代,我嘛,在这里为他守江山。”
话中深意,只有章琮听得懂。
“那便好。”他慢慢点了点头,面容也是一缓:“如此你便去吧,唉,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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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钧程的队伍,一直护送李重耳到庆阳边境,才不得不洒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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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有意求亲
◎来日喜结良缘,要怎样答谢我这大媒?◎
双方策马立于长亭外夕阳下,都知这一去吉凶未卜,离情依依,难以尽诉。张钧程向章琮深施一个长揖,姿态语气,盛满诚意。
“此去敦煌千里,殿下的安危,要看章大夫的了。章大夫智谋多端,必得保得殿下平安面圣。”
章琮哼了一声。
既然圣上尚无将这个儿子处死的旨意,那么一旦保护不力导致李重耳身亡,章琮可是难逃死罪。在庆阳郡境内还可以将责任推在张钧程身上,然而出了庆阳郡,责任就只有章琮承担了。
本来是要做掉这位殿下,到头来还要一路守护他平安归去,真是有苦说不出。
“呵呵……”唯有干笑一下:“你管好那只金丝狸猫便是。张将军想必也明白,一旦圣上知道定国侯和靖王都有后代尚在人间……”
“只要章大夫不说,韶王殿下与我等,自然更不会泄露这个消息。”张钧程郑重拱手:“章大夫高风亮节,答允按下此事不报,卑职极其领情。”
章琮凝视着这位少年将军,微微点了点头。
张钧程和李翻的身世,章琮当然不会向李信禀报。
他真正的主上,压根儿就不是李信,而是柳染。柳染的为人,章琮多少了解一点,他绝不会命令自己杀掉李翻灭口,故此这两位忠良之后,就这样隐姓埋名留在边关,镇守祖上留下来的基业,倒也是完满结局。
“霍少府家那位小娘子……”章琮向一旁的霍子佩扬了扬下颌,沉吟道:“她不会说出去吗?”
“不会。”张钧程的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质疑余地。
那霍家小娘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骑白马背弹弓,紧跟在张钧程身后,正向李重耳交付一封信件:
“……就说我已经决心留在庆阳守边,暂时不回敦煌了,请五哥哥代我向爷娘和阿兄转致问候。”
“喂喂喂,搞什么?”李重耳拍着手中信件,不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小妹子:“不回家了?别胡闹啊!边关险恶,你在这儿孤身一人,你那婆婆妈妈的阿兄哪里放心得下,还不得哭瞎了眼睛?他又没有法子离开京城来探望你……”
“我不是孤身一人!”霍子佩骄傲地扬头:“我有伙伴,你们尽可以放心。”
“哪有什么伙伴,那些糙爷们儿?”
“哼,才不是糙爷们儿……”
霍子佩的视线,不自禁地转向张钧程。李重耳的目光也紧跟着移动,瞪大双眼望着张钧程的脸。那少年将军面色微红,仍坦然与二人对视,沉稳面容上,绽开一个温和的微笑。
“家还是要回的。来日我护送霍姑娘回京。”他举起双手,庄重地望空施了一礼:“还正要去府上拜访霍少府与霍都尉。”
霍子佩倒怔在了当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张钧程身为庆阳郡尉,镇守边陲,与担任少府寺卿的霍承安、韶王辅护都尉霍子衿素无来往,来日也不会打什么交道,怎么忽然想到要拜访霍府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