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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早已注定,自出生之日起,就再无选择余地。身为王女,只是国家大局上的一枚棋子,名分虽然尊贵,实则与一头小牛小羊小马没什么不同。
“……你放心,这桩婚事,也不是随意指定,其中花费的心思,你哪里晓得。那韶王李重耳生具绝世姿容,命格奇贵,将来或许就是凉国之主,你便是大凉国的皇后。明日入城,他必然来访,你不妨偷窥偷窥,见了就知道,可汗给你选了个理想夫君。”
韶王李重耳,谁在意他是什么人?
于她而言,这只是个毫无生气的字眼,虚幻,僵硬,面目可憎。
然而终于被女官丑丑儿软硬兼施,半哄半逼,强撑着来到中堂,避在屏风之后,望一望那未来夫君的模样。
原本也抱了一线希望,或可委曲求全,万没想到,一眼望到一个生满鳞甲的妖怪。
说好的理想夫君呢?这是为她选了个什么人……是人吗?
极度的惊惧之下,一口气上不来,顿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地茫茫,都结成一团白雾,种种幻影飘飞眼前,萦绕身周,阴森浓密,良久不散。昏乱的脑海中只盘旋着一句话:不嫁,绝不嫁!
以死相逼,以命相拼,绝不献身给这妖魔!
唯愿就此死去,再也不要醒来,但是冥冥中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一股莫名的暖意,正在驱动她的神识,一点点回到身体。
那暖意缓缓穿行经络,将无知无觉的身体融热、贯通,抚慰着她的血肉肌肤,乃至整个身心。眼前依稀出现了母亲的面容,那张天底下最和暖最亲切的笑脸,还有父亲,身边所有亲人,还有浩浩草原,莽莽群山……
恍惚听得身旁低语,是兄长伊斥的声音,一口汉话说得粗糙生硬,语声倒是满怀敬意,似是在向谁致谢。乙真不通汉话,听不明白,旋即另一个陌生语声响起,也是汉话,语声却莫名地熟悉。
瞬间想起,适才在屏风后听过这个声音,当时有通译转译,是温言赞誉她侍奉母亲的孝心。语声低沉而不失清朗,异常地文雅悦耳,与自己体内那股暖意一般令人宁静舒畅。
竭力睁开眼睛,向四周望去,只见金黄色帷帐笼罩,自己一条右臂伸在帐外,正被一只手握着,两只手指按在腕上脉门,那股融化整个身心的暖意,就是从那只手上传来。
她想也不想,便伸出左臂,霍然掀开帷帐。
帐帘开处,只见榻边锦褥上,端坐着一个朱袍少年。手指搭在自己腕上,正抬头与伊斥交言,猛听得帐帘掀开,诧异地转回了脸。
如画卷般秀美的面容,灯火下笼罩着粲然光晕。长睫一闪,眸光湛湛,恰与她视线交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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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是有什么心事,如此神思恍惚?”
容春霭努力地扬起眼帘,自残损的眉骨下方凝视着对面的儿子:“对为娘的话听而不闻,一脸做梦似的神情。”
李重华微微一怔,停住了正在为母亲上药的手,白皙的面颊涌起一层红晕:“是孩儿的不是,母亲恕罪。”
“说啊。”
若英宫一贯地庭院深深,重重帷幕低垂,遮蔽了所有日光,也隔绝了所有人的耳目。李重华慢慢低下头,将用完的药盏药匙,一一收入漆盒之中。
“孩儿今日见到那柔然公主乙真,真是花容月貌,比画像上美丽千倍万倍,若不是亲眼看见,万不能相信草原水土养育出这样的女子。”
“你怎会见到柔然的公主?婚事在即,她自然足不出户。”
“是在她的卧房……”
容春霭眼睛一睁,李重华立时俯首,恭敬解释:
“母亲不要误解,孩儿是奉圣上旨意,与五弟去馆邸会见柔然送亲御史,结果五弟毁容之后,相貌可怖,那公主在屏风后一眼偷窥到,顿时吓晕了,孩儿上前救她醒转……”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容春霭语气带着嗔怪,神情却满是爱怜:
“为何不唤太医救治?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她是你未来弟媳?就算是急切之间,也不该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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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骇人听闻
◎整个朝堂被一桩新鲜事震荡了。◎
“当时情势紧急,又不是什么难解的病情,孩儿便隔着帷帐,为她推血过宫。她只伸了手臂在帐外,那条手臂……”
李重华低头凝视座席,声音越说越轻:“那手臂皓白如玉,令人一见心惊,按说北地儿女,风吹日晒,像伊斥王子那样黝黑才是正常,可公主却生得这样白腻,腕子握在手中,就像握了一团凝脂……”
容春霭忍不住笑了,叹道:“凝脂,唉,想为娘少年时候,小字阿脂,也以肌肤雪白闻名,到如今,呵呵,往事不堪回首啊。”
“孩儿记得的。”李重华也轻叹了一声:“孩儿也想起,儿时最以母亲为傲,肤白貌美犹如仙女,三宫六院,纵使皇后殿下,容貌都不及母亲半分。这公主虽然肤光胜雪,与母亲相比,仍是云泥之别。”
“你啊。”容春霭摇了摇头,笑得更是愉悦:“后来呢?肌肤白腻,也未见得就是美人啊。”
“后来她醒转,伸手便撩开了帐帘,与我面面相觑……”李重华深吸一口长气:
“红唇鲜润如花朵一般,一双黑眸泪水莹莹,让人不自禁地心生怜惜。那柔然王子说,她为了侍奉母亲,万分不舍得离开故土,日日思念慈母,一路啼哭,孩儿听在耳中,这心里……也是……”
李重华顿住语声,慢慢低下了头。
容春霭与爱子患难与共,如何不知他的孺慕之情,深知他是受了柔然公主孝心的触动,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这倒比单纯迷恋那女子的容貌,更深刻也更令人痛惜。
一时心潮翻涌,又是犹疑又是酸楚,怔怔良久,不禁长叹一声:
“我儿喜爱的,必定是极好的。如此说来,倒是为娘的不是了,记得你说过韶王不想娶她,打算与你易婚,是被为娘拦下了,却断了我儿一桩好姻缘。”
李重华仍低着头,轻声道:“母亲说得有道理,我自然听母亲的。”
“道理是道理,但是难得让我儿一见倾心啊。这女子,听起来,无论容貌还是品性,都与你更般配才是。其实,唉,她也本应该是许给你的。”
李重华闻言一震:“母亲何出此言?”
“柔然可汗与你父亲商议婚事,是在两年前的春天,当时恒王与宣王都已有了妻室,依次排下来,应该指婚给你,但那时候……”
容春霭语声哽咽,难以为继,伸手掩住了脸。
面上笼罩的黑纱脱落,现出一身素黑装扮,脂粉簪环全无,唯有发髻上一只孤伶伶的玉梳颤动,更显凄凉萧瑟。
话虽只说了一半,然而李重华的心中已经雪亮一片,恍如一道霹雳当头劈下,凶猛地击中胸膛,骨肉尽碎,鲜血淋漓。
两年前的春天,他母子二人,正被关押在夏国做人质,已经饱受了五年折磨,生不如死。就在这惨况的同时,朝中正在热热闹闹地为皇子商议婚事,只因李重华归国无期,便将那美貌的柔然公主许给了李重耳。
地狱般的痛楚,沉沦绝境的黑暗,本以为早已遗忘,却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狞笑着涌上心头……十指拼命攥紧,奋力甩脱脑海中泛起的回忆碎片,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一滴滴浸湿鬓发。
“既然母亲允准,孩儿倒有了个主意。”
容春霭对这话倒是不甚明白,茫然抬头望着儿子。李重华恭敬施礼,笑道:
“母亲,孩儿须退下了,遵圣上旨意,这些天要好好接待柔然使团。那柔然的王子和国相,今晚还约我一叙,孩儿可要好好与他们谈上一谈。”
“约你做什么?该不是想找麻烦?照你所说,韶王那容貌毁得厉害,都将公主吓晕了,只怕柔然不能善罢甘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