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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花四溅,倒影里那张羞愧的脸消失在纷乱的涟漪中。
晁灵云心悸不止,浑身发颤,一不留神松开了手,泡在水里的衣裳立刻顺流而下,漂出好远。
她抱怨了一声,沿着河追衣裳,一边跑一边盯着水面,希望衣裳能被浅滩里的石头勾住。
那件衣裳却像有了生命一般,在水中载沉载浮,缓缓漂向河对岸。眼看着衣裳渡过河,在河边打了个旋儿,被一块石头勾住,晁灵云急得干瞪眼,一边脱鞋准备下水,一边抬头张望,恰好看见对岸有一道人影,她连忙大喊:“高僧留步!”
原来对岸那人穿着缁衣,一看就是个游方的和尚。晁灵云也不琢磨琢磨什么僧人会云游至此,只当是老天帮忙,拼命冲那和尚打手势:“劳烦高僧,帮妾身捡一下河边那件衣裳,就在那儿。”
那和尚看着晁灵云,定定地站着,也不帮忙,只抬手拉下遮脸的面巾。
晁灵云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下一瞬便猛然怔住,整个人像做梦一般恍恍惚惚,只顾瞪着眼看他。
“十三郎?”她带着哭腔唤了一声,激动得浑身发颤,直接跳进河中,踉踉跄跄地趟过河,“十三郎!”
站在对岸的和尚面露微笑,张开双臂,等那又哭又笑的人扑进自己怀里,才温柔地抱住她:“我总算见到你了,灵云。”
“十三郎,十三郎……”晁灵云泪如泉涌,不断地唤着李怡,直到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才抬头问他,“十三郎,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说着又伸手揭开李怡的斗笠,瞪着他光溜溜的脑门,大惊失色,“十三郎!你真的出家了?”
“不出家,哪能有自由身?”李怡苦笑,被晁灵云直勾勾地盯着,心中难免觉得羞窘,“你嫌弃吗?”
“嫌弃,嫌弃死了……”晁灵云斜睨着他,满面红云,口是心非得很,“你出了家,我还能像这样抱着你吗?”她问归问,却不撒手,甚至又踮起脚来,亲亲李怡的双唇,“还有像这样亲你呢?行不行?”
“怎么不行?施主可以对贫僧为所欲为。”李怡坏笑着,捏住晁灵云的下巴,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晁灵云浑身颤栗,闭上眼,晕陶陶地任由李怡吮吸自己的双唇,仿佛置身云端,不知今夕何夕。
饱受相思之苦的一对有情人如胶似漆,恨不得融进对方的身体,忘记尘世里一切纷扰。
一时之间,但觉天地茫茫,生死契阔,而人生最圆满的一刻,便是这跨越了千山万水,久别后的重逢。
第230章 他是我的夫君
另一厢注吾合素苦等了半天,不见晁灵云人影,只好拎着衣杵向下游走,沿着河流寻人。
很快,他看见了对岸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发现其中一个是晁灵云,而另一人竟是名僧侣。他震惊之余,脑中飞速确定,这一幕搁在大唐也是伤风败俗得很,连忙扯着嗓子大喊:“晁灵云,你在干什么!”
他错愕的喊声惊散了粘在一起的两个人,晁灵云飞快地转过身,捂着通红的脸,埋怨注吾合素:“你干嘛喊那么大声,吓死人了!”
注吾合素指着晁灵云,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怎么能非礼一个比丘?”
晁灵云扑哧一笑,拐着李怡的胳膊,满脸炫耀地向注吾合素介绍:“他是我的夫君。”
李怡单手竖在胸前,躬身施礼:“贫僧法号琼俊。”
“你现在叫这个啊?”晁灵云亲热地问,“用的是哪两个字?”
“琼浆玉液的琼,英俊潇洒的俊。”
“琼俊……”晁灵云念了一遍,嘻嘻一笑,“还挺好听的。”
注吾合素相当看不惯这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样子,没好气道:“晁灵云,你别光顾着高兴,也该想想回头怎么向可汗交代?”
晁灵云一愣,顿时不安地看着李怡,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解释注吾合素的话。
不料李怡竟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什么也不必说,我都知道。”
晁灵云先是一脸惊讶,很快就醒悟过来,压着嗓子问:“那支箭,是你射的?”
李怡轻轻点头。
晁灵云的心怦怦直跳,一想到李怡曾躲在草丛里拉弓射箭,帮她挣脱可汗的纠缠,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羞愧:“十三郎,我,我可是清清白白,没和那可汗有什么首尾。”
“我看得出来,你虽无意,可汗却对你动了心思。哼,你离开光王宅,就如明珠出匣,难免遭人觊觎。”李怡理所当然地说,语气竟颇为自得,“那黠戛斯可汗倒是个慧眼识珠的。”
晁灵云气得轻轻捶了他一记:“你倒挺得意么?”
就在他俩打情骂俏间,注吾合素淌过河,上下打量着李怡,半信半疑地问:“琼俊法师,你出家之前,是晁灵云的夫君吗?”
“阿弥陀佛,”李怡念了声佛,莞尔一笑,“就算出家之后,也是她的夫君。”
“出家人还能这样?”注吾合素受到了惊吓,“我汉字文书读得少,法师你可别骗我。”
“真不骗你。”李怡笑道,“你若不信,我可以跟你回牙帐见可汗,亲自向他说明。”
注吾合素瞄了他一眼,小声嘀咕:“我领你去牙帐,等可汗知道了你的身份,一定不会放过我……不领你去吧,只怕罪更大,罢了罢了,你跟我来。”
李怡笑着跟上,途中又接过注吾合素递来的木桶,与晁灵云手牵着手前往黠戛斯部落。
而那件做了红娘的衣裳依旧飘荡在河里,被所有人遗忘,最终挣脱了石块,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牙帐中,可汗接到报信,面色阴沉地盯着注吾合素,直到他冷汗浃背,才缓缓开口:“那个比丘在哪里?”
“回可汗,卑职让他暂时待在太和公主帐中。”
话音未落,他已被可汗狠狠瞪了一眼。
注吾合素腿肚子一颤,吞吞吐吐道:“卑职只是想,可汗未必肯纡尊降贵,召见一个身份微贱的比丘。但人家终究是,是夫妻俩嘛……”
“行了,”可汗恼火地打断他,“你去把他叫到牙帐来,我倒要会一会他。”
“是。”注吾合素应了一声,逃也似的退出牙帐。
此时李怡正在太和公主的毡帐中,不断安慰自己哭泣的姐姐:“阿姊,久别重逢是喜事,别哭了。”
太和抬起头,顶着两个通红的眼圈,抽泣道:“自从远离故土,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一个亲人……好不容易上天垂怜,让我今日见到你,你就让我痛快地哭一回吧。”
李怡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阿姊,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这样说,就算我不到回鹘,也未必能活得更好。”太和紧紧握住李怡的手,叹道,“我们的兄弟姐妹,这些年薨逝了多少?就说三皇兄,当年他听从太后的安排,将我嫁到回鹘,我心里一直怨恨着他,哪知他只做了五年皇帝,就早早驾崩。饶是太后机关算尽,也算不到自己亲生的儿子会如此短命。”
“阿姊说的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阿姊又何必伤怀?”李怡递了一方帛巾给太和,提醒她,“阿姊千万控制情绪,不要让黠戛斯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太和立刻反应过来,接过帛巾拭泪:“还好你提醒我,是我疏忽了。”
晁灵云贴心地端了一盆凉水来:“公主眼睛都肿了,最好用冷水敷一敷。”
太和点点头,一边敷眼睛,一边对李怡道:“自从回鹘王庭沦陷,我被黠戛斯人俘虏,若不是有灵云一路照顾我,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远赴塞外,就是为了照顾公主,这点辛劳何足挂齿?”晁灵云爽朗一笑,径自问李怡,“如今长安的局势是不是很严峻?不然你又何必出家?温儿和瑶儿留在光王宅里安全吗?快和我说说,我在黠戛斯一点大唐的消息都听不到,都快急死了!”
“说到长安的局势,真是一言难尽,”李怡叹了口气,将元日以来发生的大事一一告诉晁灵云,“在你离开长安之后,天子驾崩,颍王即位。杨贤妃与安王被杀,幸亏有你的香火兄弟通风报信,我带着孩子们躲入慈恩寺,这才逃过一劫。当时神策军四处缉拿我,留在长安已十分危险,正好我又收到你和阿姊被黠戛斯俘虏的消息,便决定到塞外来找你们。我扮成游方的和尚,一路畅行无阻地出关,倒是比做亲王时自由百倍。对了,王孺人如今已升为才人,等她稳住了宫里那位,王宗实就会接温儿和瑶儿回家住,你大可放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