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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四目相对,也无需蜜语赘言,二人之间无声涌动的温情,就是铁石心肠,也能化了。
晁灵云眼眶一阵发热,狠下心抽开手,将几只箭袋拖到窗下备用,却终究还是犹豫地扫了一眼李怡渗血的左臂,忍不住问:“你的伤,还能拉弓吗?”
李怡满脸惊喜地望着她,笑道:“有你这句话,为夫什么弓都拉得开了。”
晁灵云没好气地瞪了李怡一眼,直到他真的稳稳拉开弓弦,向楼下瞄准,才稍微放心。
此刻已有匪寇越墙而过,窜入心远斋中庭,二人并肩而立,频频扣弦,箭无虚发,一时庭中匪寇惨叫连天,狼奔豕突。
然而个别奸猾之徒很快就发现了冷箭来自何处,开始借着穿廊掩护,绕行到心远斋的前门。
晁灵云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剧烈的劈门声,便丢下弓箭,提起弯刀,对李怡道:“我下去守着。”
李怡正忙于射敌,顾不得看她,只殷殷叮嘱了一句:“多加小心。”
晁灵云蹑足走下楼道,这时劈门的匪徒已经闯了进来,用火石点亮了书斋中的烛台,摸索上阁楼的通道。
晁灵云借着书架的掩护窥视敌人,在茫茫书山之中,暗自庆幸他们的目的是取李怡的首级领赏,否则哪还有短兵相接的机会,随便一把火就足够她和李怡葬身火海了。
晁灵云一向笃信先下手为强,数了数敌人才四个,便看准机会闪到人前,攻其不备,一口气杀掉两个人。
书斋中的匪寇顿时只剩下一半,这两人见识了晁灵云的身手,立刻拼死顽抗。
晁灵云利用书斋狭窄的空间,攻守自如,运刀如风,仿佛回到往昔戎马倥偬的岁月,她在维州城头奋勇杀敌,置生死于度外,只为守护心头最珍视的人。
这份决绝,贪功求财的宵小又焉能匹敌?
两名人高马大的匪寇逐渐落入下风,左支右绌地作困兽之斗,不但招式越来越阴损,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大骂。
晁灵云不为所动,手起刀落又砍倒一人,染血的弯刀如一弯摄魂的寒月,映照着最后一人爬满血丝的双眼。
那人毛发倒竖,肝胆俱裂,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伙匪寇冲进书斋,让稳操胜券的晁灵云闪了一下神。
刀下的匪寇立刻抓住这一线生机,挥剑反抗,晁灵云不得不退后一步,过了几招,才将这人斩于刀下。
瞬息之间,闯入书斋的一伙人已蜂拥着冲向她,冷汗顺着脊背潸潸而下,她汗湿的手心紧握刀柄,从胸膛里爆发出一声嗜血的嘶吼,无惧无畏地冲向那群人。
几点烛光被凛凛杀气催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刀光剑影如朔风卷雪,横扫而过。惨叫声伴着刀剑铿铮响彻书斋,一片幽暗中,晁灵云的五感六识都空前敏锐,弯刀仿佛肢体的延伸,游刃之间取人首级,锋芒无匹。
然而以寡敌众,若不能速战速决,便会有极大的风险。
十几招之后,双方开始有陷入缠斗的苗头,晁灵云的防守不可能滴水不漏,匪寇逮着她防守薄弱之处,利刃直指要害。
她凭着过去实战的积累,一连躲过数次致命的攻击,冷不防耳后忽然刮过一道冰冷的剑风。
晁灵云心中一紧,直觉危机到来,却躲闪不及,只能由着凛冽剑气带着透骨的寒意,划向她的后脖颈。
不料下一瞬,脑后剑风骤灭,只有几点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的脖子滑进衣领。
晁灵云吃惊地回过头,在一片昏暗中瞪圆了双眼,傻傻注视着为她夺下利刃的李怡。
鲜血顺着左手指缝蜿蜒而下,李怡右手出剑,一口气杀尽冲到近前的匪寇,才用受伤的手拉下晁灵云的面巾,轻轻唤了她一声:“灵云?”
晁灵云回过神,期期艾艾地问:“你怎么跑下来了?外头的人可怎么办!”
李怡连忙安抚她:“你别急,救兵已经来了。”
听到回答的一瞬间,晁灵云整个人松懈下来,伏在李怡肩头,泪如雨下。
尽管身着厚重的冬衣,一听见晁灵云的哭声,李怡只觉得肩头烫得如同火烧,从心底涌出的心疼与惶恐,竟将伤口的疼痛都压了下去。
此刻书斋中的匪寇虽被诛灭,李怡却不敢放开手中剑,只能抬起受伤的左臂搂住晁灵云,轻轻拍抚:“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刚刚控制局势,领着人冲进心远斋的康承训正巧撞见这一幕,整个人一愣,随即机灵地比了个手势,令左右与自己一同退出书斋。
晁灵云尽情哭了一会儿,从李怡怀中抬起头,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他,看上去有说不尽的委屈。
李怡被她看得心下忐忑,只敢小心翼翼地试探:“灵云,你还在怪我吗?”
“我怎么可能不怪你?”晁灵云咬牙切齿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收起弯刀,转身要走,“我去看看孩子,如果他们有事,我饶不了你!”
李怡急忙拉住她的手:“等等,我和你一道去。”
晁灵云回过头,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折回李怡面前,从脖子上摘下自己的面巾,一圈圈包裹住李怡受伤的胳膊。
“手也伤了。”李怡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血肉模糊的左掌,笑得狡黠而得意,很有点邀功的意思。
“疯子。”晁灵云低低骂了一声,抬眼想瞪他,泪光闪烁的眼睛里却滑下两行泪珠,“知道吗?我在回长安的路上,恨了你一路,骂了你一路,你害怕听到的那些话,我不知在心里说了多少遍。”
李怡听着她怨愤的恨语,唇角线条变得僵硬,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
晁灵云却急促地打断他:“说对不起又有何用?你知道我是怎么回京城的吗?为了能一路畅行无阻,我混在巡边使的人马里,好不容易日夜兼程赶到长安,哪知道这帮人却奉了密令,要打扮成匪寇血洗十六王宅!你知道我得到这个消息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她一边控诉,一边将手里的面巾狠狠打了个结,疼得李怡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眼看着光王宅被攻破,除了担心你和孩子,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晁灵云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却忘了手背上沾着李怡的血,于是一抹血痕沿着她的眼角斜飞向上,散入眉鬓,在李怡眼中美得惊心。
“大难当前,我没有心思再恨你、怨你。”晁灵云仰起脸来望着李怡,素面上斜红一抹,晕着湿漉漉的泪光,媚中带邪,更有无邪。
李怡看着这样的她,一颗心柔如弱水,难承一叶:“灵云……”
晁灵云捧着李怡受伤的手,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上去,滚动的泪珠混进他血水未凝的伤口,是缠绵入骨。
她闭上双眼,感受着李怡发颤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肌肤,认命地轻叹了一声,喃喃道:“人生如蜉蝣,朝生而暮死。今时今日,我才真正看明白,我心里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话音未落,她已落入李怡紧拥的怀抱。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抗拒,温柔地卸下所有心防,额头抵着李怡心跳若狂的胸膛,含泪而笑:“十三郎,从今而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
第三卷
第193章 安王的垂青
开成三年秋,九月初九,大明宫重重殿翼沐浴着金色骄阳,好似无数只振翅欲飞的火凤凰。
为了三宫太后能够过好重阳节,被关了两日禁闭的太子在前一晚回到东宫少阳院,暂时躲过了被罢黜的厄运。
至于受太子牵连的数十名东宫宦官及宫女,或流放、或诛杀,没有给这个沐德称觞的佳节带来一丝阴霾。
这日晁灵云按品大妆,携着一双儿女,跟随李怡入宫庆贺。
重阳节大宴今年照旧设在麟德殿,在一派歌舞升平、鲜花着锦的深处,高高端坐着面色沉郁的天子,而承欢膝下的太子脸色格外苍白,让满殿的宗室内眷只能捏着把冷汗,强颜欢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