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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店面里的经营,店铺的后院更是敞阔,几进几出的院落里,聚集着上百个伙计、工匠和学徒,有忙着扎纸马的、领人看寿材的、缝制寿衣、魂幡的,各司其职。
晁灵云由李怡陪着,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纸马,挑了几个样式,又向伙计打听:“你们这里凿冥钱的师傅,谁的手艺比较好?”
伙计立刻报了几个名字,里头果然有个叫孙瘸子的,她点点头,吩咐他:“你带我去瞧瞧。”
“是,”伙计点头哈腰道,“殿下、孺人,这边请。”
晁灵云刚要跟他走,一直默默做陪客的李怡却开口道:“我去看看魂幡。”
晁灵云微微吃了一惊,抬头看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间浆洗、晾晒魂幡的作坊。阳光下,纷纷扬扬的魂幡间,忽然闪过一位缁衣僧人的身影,她心中顿时了然,点头道:“好,挑冥钱又不难,我一个人就行。”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伙计与李怡分开的时候,心中却又难免生出一丝怅然——就算人如薤上露,她与李怡,也已经没法让人生变得更单纯。
凿钱的匠人都聚在一间工坊里作业,虽然门窗敞开着,凿制冥钱的纸屑却还是像灰尘一样满天飞,人走进去,不一会儿就要被呛得涕泗横流。
晁灵云用帕子捂住口鼻,在工坊里转悠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一位匠人的样貌很特别。这人卷着裤腿坐在地上,一条腿瘦得只剩骨头,变形的膝关节让他的小腿向内扭曲着,晁灵云猜他就是自己要找的孙瘸子,便踱步上前,与他搭话:“你是孙瘸子?”
孙瘸子虽然废了一条腿,上身却肌肉发达、筋骨强健。他正用榔头敲打着凿冥钱的模具,金属撞击声锵锵作响,吵得晁灵云两耳发胀。他瞟了晁灵云一眼,停下榔头,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要凿一批冥钱,听人说你手艺不错,特意过来瞧瞧。”
孙瘸子哂笑道:“有什么好瞧的,冥钱不都一个样?”
“绛真娘子可不是这么说的。”晁灵云别有深意地望着他,浅浅一笑。
孙瘸子神色一凛,缓缓道:“若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这做冥钱的确有个讲究。若是在凶肆里做的冥钱,焚化后多数会被地府收走,若在亡者家中的密室里做钱,再用袋子盛着,在水边焚烧,这钱就会尽数被亡者收到。不知娘子想要做哪一种钱?”
“这冥钱我只是用于路祭的,不便让你去亡者家中,就在凶肆里做吧。等回头你冥钱做好了,再用车送到我府中。”晁灵云回答他,又道,“虽说是用于路祭,我也要用最好的冥钱,你领我瞧瞧你的纸料吧,若有虫蛀鼠咬,我可是不买账的。”
“娘子大可放心,小人从不偷工减料。”孙瘸子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丢下手头的活计,费力地站起来,顺便打发伙计,“我领娘子去看纸料,你不用跟着。”
伙计一向不敢招惹凶悍的孙瘸子,连忙点点头,让到了一边:“我就在这里候着,等二位回来。”
出了工坊,孙瘸子领着晁灵云绕到屋后,瞥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开口道:“我引娘子抄条近路,娘子既然是绛真派来的,想必胆识过人,应该不怕腐尸吧?”
“放心吧,我不怕。”
孙瘸子点点头,径自转身走在前面,晁灵云跟在孙瘸子身后,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暗自纳闷——这样的身手,阿姊怎么敢将石雄托付给他呢?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过了不大一会儿,晁灵云忽然闻到一股恶臭,顿时有点反胃。
虽然过去闻惯了尸臭,但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一时半刻还真受不了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忍不住又掏出帕子,捂住口鼻,跟着孙瘸子走进了一间停尸房。
“停放在这里的,是京兆府都不会管的无名尸体,一般都是乞丐流民,当然,也有些无家可归,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倒霉蛋,还没死就被送过来,先在这里占一口棺材。”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停放着一排很寒酸的薄木棺材,好歹给这些尸骨未寒,或者行将就木的可怜人留了点最后的颜面。
“我们也得养家糊口,一般顾不上这里,除非死的人太多,要清出几个空位来,否则都是等到没活的时候,才会按顺序殡葬这些人。”孙瘸子拖着残腿,慢腾腾地走到屋子最里头的一具棺材前,吱呀一声推开棺材板,回过头招呼晁灵云,“喏,你要看的东西在这儿呢。”
第156章 童言无忌
晁灵云盯着棺盖下黑洞洞的一片,心跳加速,走近两步,就看见了石雄消瘦的脸。
躺在棺材中的石雄同时也看见了她,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是你?”
他的声音嘶哑,像生了锈的铁,好在还算沉稳有力。
“你有什么不满?”晁灵云见他眼神清明,离死还远得很,多少放下一点心,也敢调侃他了,“现在满城风雨,有我肯来,你就知足吧。”
说着她又吩咐孙瘸子:“帮我把棺盖全揭开,我要看看他的伤口。”
石雄的眉头瞬间拧得死紧,好像晁灵云要看的不是他的伤口,而是他的裸体一般。
偏偏他无力反抗,又耻于开口拒绝,只能任由孙瘸子揭开棺盖,将自己的伤口暴露在晁灵云眼中。
晁灵云看着他腿上浸透血渍,明显已泛旧的包扎,不抱希望地问:“伤口及时换药了吗?”
“哪里有药?”孙瘸子理直气壮地反问,见她脸色严肃,只好又解释了一句,“绛真娘子好些天没来了。”
晁灵云不与他纠缠口舌,从荷包里掏出一只很小的罐子,道:“我这里有一点伤药,应该能顶几天,你这里干净白布总有吧?”
“这地方,白布要多少有多少。”孙瘸子笑了一下,“我去给娘子取来。”
孙瘸子一瘸一拐地去了,晁灵云便问石雄:“你还坐得起来吗?”
石雄没答她,手扶着棺材两侧,缓缓撑坐起来。晁灵云点点头,直接把药罐丢给他:“挺好,你自己上药吧。”
石雄接过药罐,动手解开腿上的包扎,泛旧的白布被一圈圈解下,解到最后,凝满血痂的布带已经和伤口血肉难分,石雄停顿了一下,问:“有水吗?”
晁灵云的目光立刻在屋中转了一圈,落在一只肮脏的瓦罐上,石雄也看见了那只瓦罐,冷着脸低声道:“算了。”
说罢他直接撕掉布带,露出腿上血肿狰狞、呈锯齿状的伤口,全程一声不吭,毫不手软,要不是额头上浮出一层冷汗,下巴因为咬牙而狠狠紧抽,简直让人怀疑他不是血肉之躯的凡人。
啧,还真是能逞强,晁灵云在一旁看得直皱眉。
这时孙瘸子也取来了白布,供石雄敷药包扎,晁灵云又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纸包,递给石雄,叮嘱他:“这是清热败毒的丹药,你一天吃一粒,对你的伤口有好处。”
石雄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纸包,道了声谢。
晁灵云被他深邃的目光盯得有点发窘,将视线转向孙瘸子,径自道:“等莒王出殡的日子定下来,我会差人转告你。你准备一辆车,将他藏在车板夹层里,拉上冥钱纸马,提前两天送到光王宅,我会在莒王出殡那天,送他出城。”
“如今进出城门盘查严苛,娘子可有把握?”孙瘸子不放心地问。
“我会设法护送他出城。”晁灵云说到这里,想起石雄肩负的重任,心里不免一阵难过,“只是可惜,郎君的任务功亏一篑,只能静待下一次时机了。”
“说功亏一篑,倒也不见得。”石雄将白布撕成细条,一边替自己包扎,一边沉声道,“我的目的是将奸人误国的消息散布出去,就算不能到天子面前说,我也有办法让天下尽知。”
他笃定的语气,顿时令晁灵云心生好奇:“你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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