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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听听那人怎么说,我们见机行事。”绛真对晁灵云低语道,随即扬声吩咐侍儿,“先将人请到偏厅奉茶,灵云待会儿自会过去。”
片刻后,晁灵云来到偏厅,与等候自己的人见礼。此人是一副生面孔,她从前在宰相府里不曾见过,虽相貌普通,却殷勤有礼。
那家丁打量着晁灵云,在彼此寒暄之后,用极为客气的语气说:“小人替相公传话,请娘子过府一叙。”
晁灵云笑着低下头,微微欠身:“相公要见奴婢,奴婢荣幸之至。”
牛僧孺的宅第位于新昌坊,距离平康坊不算太远,晁灵云骑着自己的小毛驴,一路跟着那家丁,花了大半个时辰,便进入了暌违已久的宰相府。
进了宅门里,另有仆妇为晁灵云引路,将她领到一间客堂。客堂内外,仆佣众多,见晁灵云来了,连忙入内禀报。晁灵云没有等候多久,便得了回话,让她进堂说话。
晁灵云心下微微诧异,暗想:竟然如此顺利就能见上牛僧孺,就好像眼前这么些人,都在专门等她似的。
她一边思忖一边进堂,刚跨过门槛,两只胳膊立刻被陪同的仆妇拧住,一左一右按着她的肩膀向下压,迫使她跪在地上。
晁灵云浑身汗毛倒竖,极力压抑着自己反抗的本能,双膝刚落地,便听见堂上传来牛僧孺声色俱厉的怒吼:“贱婢,我好意栽培你,没想到你竟敢欺瞒我!”
晁灵云心中一沉,抬起头,眼看着面色铁青的牛僧孺疾步冲向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身子猛地歪向一边。
若不是两旁有仆妇拽住胳膊,恐怕她此刻已经斜飞出去。晁灵云两耳嗡嗡作响,半边脸疼得失去知觉,然而比疼痛更钻心的,是这一耳光给她带来的奇耻大辱。
就是眼前这个人,欠了自己三百多条人命,非但不用偿还,竟然还能理直气壮地打她?
你这小人,我要你偿命!
晁灵云浑身发颤,缓缓抬起头,目眦欲裂地瞪着牛僧孺,一腔奔涌的热血积压在心口,让她五内如焚,想对他大声嘶吼出自己的恨意。然而此时此刻,她的脑中竟然还存着最后一根绷紧的弦,就像一根极细却极韧的鱼线,细细牵拉着她的喉头,让她哪怕疼得浑身战栗,却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最后的一线理智提醒着她——不能说!说了便是覆水难收,满盘皆输。
不能说!她得活着走出这里,才能不牵连任何人,用自己的方式与这厮做个了断。
“大人……”晁灵云抬头望着牛僧孺,过度亢奋的情绪、委曲求全的屈辱,使她情不自禁地冒出眼泪,看上去楚楚可怜,“奴婢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奴婢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好,随打随杀,但凭大人高兴,奴婢只求大人,能让奴婢做个明白鬼。”
“我刚刚才知道,原来你让圣上龙颜大怒,竟然为的是国舅的事!你敢去太皇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却为何不最先向我报告?我叮嘱过你什么?”牛僧孺怒斥道,“要是你能将此事对我说,凭我的手段,也不至于让你功亏一篑,事到临头被逐出教坊司,浪费我一片苦心!”
晁灵云听牛僧孺如此训斥,心中不由一松——只要他还没查到自己的身世,事情就不至于难以收拾。
“大人,奴婢可以对天起誓,奴婢绝不是有心欺瞒。”晁灵云故意继续挤出眼泪,弄得脸上脂粉狼藉,“奴婢真是一时糊涂!当时太皇太后赏脸和奴婢说话,奴婢高兴得头脑发热,就像中了邪似的,她问什么奴婢就答什么,等到事后再想,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还有国舅的事也是,奴婢那时只当是遇上了一桩新鲜事,光顾着瞧热闹,竟然神使鬼差地忘了对大人说。奴婢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命,让奴婢将功补过。”
“如何将功补过?”牛僧孺冷哼了一声,“天子金口玉言,已经下旨不准你再回教坊司,我要你何用?”
“奴婢虽然不能进宫,可平康坊里也多得是五陵年少、世家公子,同样消息灵通。”晁灵云跪在地上,谄媚地笑道,“大人,鸡鸣狗盗之徒,尚有可用之日,奴婢依旧可以为大人效力。”
牛僧孺冷眼看着晁灵云,斟酌了片刻,终于吩咐押着她的仆妇:“你们先松手。”
两名仆妇立刻撒手,晁灵云顿时松了口气,悄悄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向牛僧孺叩首:“谢大人不杀之恩。”
哼,光用眼睛看,还真是个楚楚动人的弱女子。若不是事先知情,哪能想到这人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牛僧孺心中冷嘲,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温和的笑意:“起来吧,看在你有心悔改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
第072章 行刺
晁灵云离开后,牛僧孺最器重的门客立刻恭维:“相公高明,那小娘子眼看着就上钩了。”
牛僧孺抚髯冷笑:“都说不能打草惊蛇,然而有时候适当惊她一惊,顺藤摸瓜,才能找到蛇窝。她不过是个棋子,我就算将她挫骨扬灰,也撼动不了藏在她背后的那个人。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这枚棋子,反将那人一军?这女子身上处处都是疑点,等着我去查:第一,她去年为何没和悉怛谋死在一起?第二,她挑唆太皇太后暗害国舅,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第三,当初她到我府上,为的又是什么?我一直没查到藏书楼命案里的凶手,八成就是她了,哼,想不到那一晚她竟然借着勾引光王脱身……光王,光王……”
牛僧孺话到此处,忽然面露迟疑之色,机敏的门客立刻察觉,问:“相公可是想到了什么?”
“当时我将她送给光王,光王隔天就将她撵出了门,”牛僧孺心中疑窦丛生,望着门客,缓缓问,“你说,光王为何撵她出门?我原以为他并不喜欢晁娘子,又不敢与我深交,为了避嫌才将她撵出门。当时我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但看到晁娘子进了教坊,对我有点用处,便顺水推舟没有深思,现在想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相公的意思是,光王有可能察觉到晁娘子有问题,才将她撵出了门?”门客顺着牛僧孺的思路推测,“相公明察秋毫,学生感觉光王这个人,城府说不定深得很呢。”
“如此想来,当时晁娘子被光王撵出门,为何要去教坊呢?这到底是那个人的意思,还是光王的意思?”
“相公,我们可要查一查光王?”门客立刻提议。
牛僧孺抚髯沉思,随后慢条斯理道:“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就算光王一直都在装聋作哑、掩人耳目,那几个年富力强的亲王,又有谁背地里没动过一点心思呢?”
话分两头,却说晁灵云自从去了宰相府,绛真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直到日暮时分,就在她眼皮狂跳之际,晁灵云终于骑着毛驴回到了家。
绛真如释重负地迎上去,却在看到晁灵云揭开帷帽的一刹那,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脸……谁打的?”
晁灵云顾不上回答绛真,拉着她的袖子,径自往屋里走:“这里不方便,进去说。”
绛真立刻吩咐侍儿替自己挡住客人,跟着晁灵云一同走进内室,沉着脸问:“牛僧孺为难你了?”
“还好,他就是责备我在太皇太后面前乱说话,结果被天子逐出教坊,害他白费了心思。”晁灵云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伸手碰了一下红肿的脸颊,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嘶……这人下手也够狠的,我现在就靠着这张脸吃饭呢。”
在她叽叽歪歪时,绛真已经找出了药罐子,将冰凉的药膏抹在晁灵云脸上:“你就好生歇着吧,别惦记见客的事了。”
“我也是想为阿姊分忧解劳嘛。”晁灵云苦笑了一声,随即说道,“对了,牛僧孺找我也不光是为了打骂出气,他还要我替他效力呢。”
“他要你替他做什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