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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麟德殿大殿中,天子面南而坐,天潢贵胄与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同庆佳节。正值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郑中丞抱着小忽雷走到舞筵下坐定,五指当弦一扫,裂帛般的琵琶声瞬间响彻大殿,震人心魄,当场将众人的酒意惊醒了一半。
小忽雷饱满的音色蕴蓄着直击人心的力量,抑扬顿挫皆是情,将众人带入了序曲营造出的幻境,如见高山,如见流云,如见长空万里,如见九天高唐之客,脚踩暮春烟云,一步步降临阳台,于今朝前来相会。
满座神思迷离之际,身穿雪白珍珠裙的“神女”如身披雨露霰雪,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独自高声吟唱:“巴西巫峡指巴东,朝云触石上朝空。巫山巫峡高何已,行雨行云一时起……”
歌声未落,不知何处响起一片动听的女声唱和:“一时起,三春暮。若言来,且就阳台路。”
随着悠扬的唱和,一群白衣仙娥也在歌声中纷然登场,众星捧月般围绕在神女身旁。这时曲调骤然高亢,殿中所有器乐同时加入小忽雷的弹奏,合奏声振聋发聩,众人眼前也瞬间变色——神女与仙娥拔出腰间弯刀,如各自捧出一弯明月,弯月整齐划一地舞动,刹那间粼粼波光在大殿中铺开,汪洋恣肆,淹没了所有人的神魂。
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龙乘云翔,姽婳于幽静,婆娑乎人间,上古既无,世所未见。
随着大曲渐趋高潮,众姬载歌载舞,歌声与舞蹈的节奏都变得更快。
跳到最后,雁阵般的队形陡然一变,如花谢离枝独留一朵,晁灵云再次居中独舞。她手执弯刀飒沓旋转,缀满珍珠的裙幅如昙花般绽放,星星点点的珠光追随着她的舞姿,如流风回雪,璀璨纷然。
伴舞的仙娥们已收起弯刀,以仰望之姿环绕着她,两两斜倚着坐在舞筵四周,再次齐声高唱:“巫山巫峡高何已,行雨行云一时起。一时起,三春暮。若言来,且就阳台路。”
待到最后一个字唱完,曲、歌、舞同时戛然而止,满座犹如仍在梦中,如痴如醉地沉浸在绕梁余音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晁灵云收起弯刀,望着天子的方向盈盈一拜,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晁娘子、郑中丞,请随小人至御前领赏。”内侍满面春风地走到舞筵下,恭请二人面圣。
晁灵云走下舞筵,两眼发红地望着郑中丞,满腔感激却无以言表,双唇激动地哆嗦:“中丞,我,我……”
郑中丞颔首而笑,示意她不必说话,目光向御座之上瞥了一眼,暗示她赶紧打起精神面圣。
晁灵云猛然清醒过来,想起了舞蹈以外的所有事——天子、绛真、李怡、头领与同伴……
她忽然开始瑟瑟发抖,目光下意识地在大殿中寻找,很快便在亲王席上看见了李怡。他一身紫衣,把盏不言,双目同样遥遥凝视着自己。可惜这一刻彼此相隔甚远,她看不清他目光中的情绪,甚至连他比常人浅淡的眸色都看不清,让她错觉他的双眼深邃如夜,目光紧紧牵连着她,如挣不断的线。
然而此时此刻,御座上的天子正在等她……晁灵云只能移开双眼,错身而过,终是将他那一丝牵念挣断。
“奴婢晁灵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晁灵云起身抬头,目光大胆到近乎逾礼,直直望向御座上的天子。
神祇般的面容再度映入眼帘,她的心也在这一刹那静如止水,再无杂念,只落下一声听不见的叹息。
第052章 入宫
深秋时节,午后的阳光如细碎的金屑,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万物生长经历了一春一夏,孕育到如今终于饱满成熟。花木果树,处处绚烂,浓绿、艳红、明黄,浓墨重彩地在人眼前铺展开,如霞似锦。
吴青湘缓缓行走在光王宅里,沐浴着金秋骄阳,恍如置身于一幅锦绣画卷,纵是心中郁结,紧抿的唇角也不觉带上了一抹笑。
她一路走进李怡住的院落,王宗实正守在门外,远远望见她来了,连忙冲她摆摆手。
吴青湘走到近前,悄声问:“我有急事禀报,光王还未起身吗?”
“没呢。”王宗实摇摇头,无奈地回答,“昨日重阳大宴醉得太深,从宫中回来就一直睡到现在。”
“无缘无故,光王不会如此贪杯,可是出了什么事?”
王宗实欲言又止,偷觑着她的脸色,犹豫半天才语焉不详地道了一句:“晁娘子昨日进了内教坊。”
吴青湘乍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似笑非笑地问:“她昨夜被天子宠幸了?”
“这倒没有,只是被擢升。”王宗实拧着眉,吁叹了一声,“不过一入禁宫,承恩也总归是迟早的事了。”
吴青湘沉吟片刻,脸上神色舒展,双颊浮现浅浅的梨涡:“晁娘子花容月貌,舞姿倾城,这样的妙人在御前献艺,获得天子青睐也是迟早的事。这是你我都能知晓的道理,光王又岂会不知?为这事喝垮了身体,却是何苦呢?”
“话虽如此,你我不是也都知晓,光王的想法早就和原先大不相同了嘛。”王宗实将吴青湘的愉悦瞧在眼里,意味深长地反驳。
吴青湘的笑容瞬间一僵,随后又恢复如初,不动声色道:“我这里有赵缜查到的大消息,你若放任光王继续消沉,我担心等他醒来会怪罪你我。”
王宗实心中一紧,察言观色,却实在无法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大事来,只好老老实实地问:“赵缜查到了什么?”
“萧洪没死,并且自己去了徐国夫人府。”
王宗实一听之下,惊得差点一蹦三尺高:“那么大的事,你为何磨蹭到现在才说!”
大明宫内教坊宜春院中,晁灵云领旨谢恩,接过自己的鱼符,恭送宣旨的内侍离开,便听见元真与郑中丞在一旁向自己道贺:“恭喜你,从此以后你便是‘内人’了。”
晁灵云十分惭愧,再次郑重拜谢二人:“弟子能有今日,全是仰赖师父与中丞的栽培。”
元真将晁灵云扶起来,与郑中丞相视一笑,打趣道:“除了我们,还有一人你也要谢的。”
晁灵云望着师父,机灵地笑道:“我知道,我还得谢谢宋先生。”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响起了宋尚宫带笑的声音:“谢我什么?”
堂中三人连忙到门口迎接,将宋尚宫迎入客堂,让座奉茶,言笑晏晏。元真领着晁灵云拜谢过宋尚宫,免不了又替爱徒操心,双手握住宋尚宫的手,软语相求:“我这弟子乍入深宫,诸多规矩尚未熟习,人情世故也一窍不通,劳烦宋先生多加照顾。”
宋尚宫笑着点点头,与晁灵云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向元真承诺:“娘子放心,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弟子。”
元真顿时欢天喜地,连声道谢,坐在她身旁的晁灵云既感动又无奈,只能在心底苦笑:师父你开心就好,其实嘱托宋先生照顾我这种事,有人比你更早啊……
元真与郑中丞因为各有职守,不便久留,又坐了一会儿便相继离开,堂中终于只剩下晁灵云与宋尚宫。
这是到说正事的时候了吗?她感觉到宋尚宫意味深长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有种无处遁形的窘迫。
“与娘子第一次相见时,只觉得娘子天真烂漫,无拘无束,却没想到娘子心有城府,是牛相公的人。”宋尚宫放下茶碗,和蔼一笑,“那么快就能升入宜春院,娘子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老身已经安排好了。”
晁灵云一想到接下来还能有什么事,就紧张得鼻尖冒汗:“宋先生是说,奴婢很快就能见到圣上吗?”
宋尚宫颔首而笑,见她露出一脸大惊失色的表情,便体贴地点拨她:“后宫佳丽三千,圣上能想起谁,想见到谁,都是学问。”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