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昂笑着命她起身,目光转向跪在舞筵中央的晁灵云,脸上笑容忽然变得意味深长:“晁娘子,你的刀法气势如虹,不逊于英勇善战的沙场健儿,但也仅限于此,朕说得可对?”
晁灵云心中一惊,惭愧道:“陛下明察秋毫。”
“所以今日朕赐你宝刀,望日后相和大曲编成之时,你的刀舞能够更加精进。”李昂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而现在,朕要赐你另一件赏。”
自惭形秽的晁灵云正垂头丧气,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赏赐,不禁精神一振,却听见李昂继续说:“今日樱桃宴,朕本该赐晁娘子一盒樱桃,然而佳人红颜如玉,理当不负春光,光叔,这樱桃,不如就由你去园中陪她摘吧。”
晁灵云一听这话,顿时惊呆了——天子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撮合她和哑巴王吗?
她再也想不到李昂会给自己这样的赏赐!
然则金口玉言,又岂容他人置喙?
晁灵云唯有伏地谢恩,而此刻李怡已经翩然离席,缓缓走到她身边,向御座上的李昂行礼谢恩:“臣遵旨,谢陛下。”
李昂亲手牵了一根红线,心情甚好,望着李怡笑道:“光叔快去,切莫辜负了朕的一片美意。”
晁灵云心中五味杂陈,也弄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只能茫茫然跟着李怡出殿。
出得大殿,暮春午后的阳光立刻娇慵地洒在她身上,因为舞刀出了一层薄汗的肌肤经风一吹,竟也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晁灵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簇拥在他们四周的内侍和宫女倒也眼疾手快,立刻就有人献上一袭披风,为她遮去了凉飕飕的小风。
李怡从王宗实手里接过一只空竹篮,依旧是不苟言笑地对晁灵云说了一声:“走吧。”
晁灵云知道他喜欢在人前板着脸,只得耸耸肩,将宝刀系在腰带上,随后跟着他前往樱桃园。
其实自春季以来,园中朱实累累的樱桃树经过春荐【春季以果物祭献宗庙】、孝敬三宫太后、御赐百官、供应盛大的樱桃宴,再加上禽鸟啄食,枝上所剩的樱桃已经不多。
当然,天子的本意也不是真为了让他们摘樱桃吃。
晁灵云与李怡并肩在树下绕来绕去,忽然眼尖看到临湖有一棵长歪了的樱桃树,垂在水面的一侧还结着许多樱桃,不由兴奋地指给李怡看。
李怡微微一笑,命王内侍调来一只小小的兰舟,自己与晁灵云两个人上了船。
午后水湾里风平浪静,李怡划桨,晁灵云捧着竹篮,兰舟轻盈地滑过碧水,渐渐接近临水的樱桃枝,也远离了他人的耳目。
李怡背对岸上众人,浅淡的眸子凝视着晁灵云,唇角终于浮起笑意,开口对她说了一个长句:“好久不见了,晁灵云。”
老天!可算是听见他说正常的人话了!晁灵云简直感动莫名,觉得连呼吸都变顺畅了:“好久不见,殿下。”
“进入教坊后,你的表现超乎我的想象。”李怡夸奖了她一句,放下船桨,伸手捉住一根樱桃枝,借力将整只兰舟拽进了树荫下。
四周光影一变,晁灵云顺势抬起头,发现头顶的枝桠上攒满了红艳可爱的樱桃,如晶莹剔透的玛瑙珠,圆嘟嘟地引人垂涎。她不禁伸手摘了一粒,直接在水里涮了涮便塞进嘴里,被那熟透了的果香甜得直笑:“殿下,你就对我说句明话吧,你让我进教坊,不会是打算要我对圣上做什么吧?”
李怡轻轻笑了一声,拐弯抹角地问:“怎么,现在才觉得害怕吗?”
今日亲眼见到天子之后,很多事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晁灵云仔细想了想,头皮隐隐发麻:“有点,不,是非常害怕。”若李怡是想让她弑君,头领泉下有知,一定会飞到长安来宰了她。
“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怡看着她惶惶不安的模样,笑着安慰了她一句,“你只管好好跳舞,做好我的耳目就行。”
“那就好。”晁灵云大大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又伸手摘樱桃吃。原本笼罩着她的披风随着动作滑到肩后,露出她戴着紫水晶璎珞的精致锁骨和起伏的胸口,在树荫的阴影里白皙到泛着一点淡蓝。
李怡忽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连呼吸都变得灼热。他连忙移开目光,专注地看着晁灵云摘樱桃,随口问:“很甜吗?”
下一刻,一颗湿漉漉的樱桃就被晁灵云塞进了他的嘴里,冰凉的果实带着一点指尖触及嘴唇的酥麻,莫名乱了他的心。
“甜不甜,殿下自己尝尝看。”晁灵云一边望着他笑,一边摘下樱桃往篮子里放。
她这份快乐让他无端有些窘迫,不由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面圣之前,你是不是在牛宰相那里?”
“是啊。”晁灵云漫不经心地回答,嘟起嘴往水里吐樱桃核,引来十几条细如柳叶的红鱼,在清澈的绿水中绕着樱桃核吞吐竞逐,载沉载浮。
她被小鱼逗得咯咯发笑,整个人几乎伏在船舷上,可爱得近乎卖弄,天真得透着邪气,令李怡脑中不觉闪出一句:尤物近妖。
第016章 春光乍泄
为了掐断自己不合时宜的绮思,李怡别开眼,沉声问:“牛宰相和他的人在酒宴上,有没有说什么值得注意的话?”
晁灵云瞬间回过神,意识到李怡这是要验货啊!她立刻言归正传,露出一脸坏笑:“牛宰相他啊……也要我做好他的耳目呢。”
李怡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也笑起来:“他有这种打算,倒也不奇怪,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晁灵云得意洋洋地点头,深表赞同,随后又将牛僧孺酒宴上的内容倒了个底朝天:“今天与牛宰相同席的主要有尚书左丞杨嗣复、给事中杨虞卿,他们对圣上迟迟不立太子的事发了牢骚,然后议论了新任的武宁节度使高瑀,说此人性格宽和,恐怕镇不住徐泗的骄兵。说完了这事,他们又约好过几天去杨虞卿府上吃鲥鱼,再后来我就跟着内侍来芙蓉园面圣了——说起来鲥鱼是什么鱼?很好吃吗?为什么他们谈起它的时候那么高兴?”
“看来你的假母并没有什么都教你。”李怡忍俊不禁,好心告诉她,“这种鱼是很好吃。”
晁灵云顿时心生向往:“真的呀?有机会我也要尝尝。”
李怡没有接她这句话,一边伸手帮她摘樱桃,一边低声说:“颍王李瀍对我防心甚重,今日他故意对圣上提起你我的关系,就是不想让你有接近圣上的机会。”
晁灵云闻言一愣,听了李怡这番话,顿时醒悟——李瀍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多嘴男?
“现在你我在一条船上,以圣上仁厚的性情,如果我们和和气气地上岸,今晚你一定会被赐回光王宅。”李怡有点无奈地苦笑。
晁灵云细想了一下,也有些傻眼:“那可如何是好?难道绕了一大圈,我们又要回到原点吗?”
“这个我来想办法。”李怡说完,刚要低头将摘下的樱桃丢进晁灵云的竹篮里,却发现自己的发冠被树枝勾住。他抬起手想要拨开树枝,不料树枝越缠越紧,竟快要弄散他的发髻。
李怡有点尴尬,不想在晁灵云面前失态,干脆用手指扯断了树枝,哪知枝断留皮,一丝柔韧的树皮竟追着断枝,被李怡越扯越长……到了这地步,李怡的发冠已不可避免地歪了下来,坐在他对面的晁灵云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想也不想就拔出腰间的弯刀,凑到李怡面前说:“殿下,让我来。”
说罢她昂首挺胸,跪直了身子,抬起胳膊就要去割树枝。这姿势让李怡的鼻尖差点碰到她胸前的璎珞,偏偏晁灵云还浑然不觉,反倒将抹胸下诱人的沟壑完全暴露在李怡眼前。
一股女儿香就这样冒冒失失扑进了李怡的鼻腔,彻底扰乱了他的呼吸和心跳。
再也顾不上衣冠整齐,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几乎是一瞬间就扯断了那一点藕断丝连的树皮,侧身躲向一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