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臻带人给骆炽做检查,还特意带了专业做术前疏导的心理咨询师,结果咨询师起到的最大贡献,就是帮忙把这封信写到了纸上。
要是我醒不过来。骆炽坐在检查台上,就在几年后,辛苦禄叔找个合适的时间要是他们还大半夜跑去海边等日出的话。
骆炽仔细地想:等到那个时候,他们的工作和家庭应该都很稳定,事业差不多也能走到想走的那个高度再看这些应该就不会难过了。
骆炽想了一会儿又补充:稍微难过一下也可以。要是还觉得难过,就让方航教他儿子叫我小叔叔。
荀臻正在看骆炽的检查结果,听到骆炽给心理咨询师口述的留言,抬起头看过去。
骆炽靠坐在检查台上,用手臂垫着下颌,抱着曲起来的右腿,左腿垂下来慢慢地晃。
他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里,尺码是为了带心电监护特地调整的,所以一定不合身。
稍显宽大的病号服领口服帖敞开,让这样坐着的姿势显得年纪更小,几乎像是个最正常、最普通的年轻人。
骆炽在想那些人将来的工作和生活,他带着憧憬和期待慢慢地说。说到最后,又一本正经、沉稳沧桑地叹了口气。
小骆总超级沉稳和沧桑地叹了口气,把下巴搁在手臂上,低着头想了半天,嘟嘟囔囔:好想当小叔叔。
所以荀臻想。
不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把这人给治好。
明禄点了点头,把骆炽请荀院长帮忙传的话记下来。
他也清楚荀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节点说等手术一结束,不论结果是什么,他们大概都完全不会再有心情再去处理这些事。
况且,这段时间対手术室内外的人来说,都实在有些太过难熬了。
难熬到总让人想做一些事来分散注意力,主动去想一些另外的事,来阻止和忽略源源不断涌进脑海的念头。
即使是明禄,其实也有些坐不住,所以才会来拦住荀臻说几句话。
明禄向荀臻道了谢,他回到长椅边,明危亭依然坐在原处,
他察觉到明禄的脚步声,就抬起头:禄叔。
先生。明禄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他发现明危亭正在操作电脑,试着问,在看小少爷的信?
明危亭摇了摇头:他有什么话,会亲自対我说。
骆炽留下的信和小程序无非是为了那个可能。希望在最坏的结果下,依然能让他有些事做,可以打发时间,不去把那些时间全都用来想一个人。
他清楚这件事,只是他并不想在现在考虑这个可能,因为骆炽正在用最大的努力不顾一切地想要活下去。
所以他也一起帮忙想。
我刚才在想,这种感觉原来这么不好。
明危亭说:所以他一定要忘掉。
明禄怔了下,才意识到明危亭是在说什么任夫人被送去抢救的那个晚上,任尘白承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但骆炽一直清醒着在等。
骆炽清醒着等到了最坏的结果。他去作为任夫人的孩子来承受这个结果,去承受其他失去亲人的人的迁怒,去承受失去一切的茫然,掉进噩梦落不到底的深渊。
骆炽最好的梦是在海滩上睡着,又被任夫人抱着醒来。上船那天,明危亭代人找到骆炽时也是在海滩上。
躺在海滩上的骆炽身边不再有任夫人,只有浓到化不开的漆黑冷夜。
明禄慢慢点头:是该忘掉。
要是任夫人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骆炽把这些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我在整理这些天的经历。
明危亭收回话题,视线也落回到电脑上:等他醒了,再追一次星,就能以这些作为参考。
明禄试探着打了个询问的手势,发现先生并不介意,就起身绕到另一边去弯腰看。
明危亭的记录也带有很明确的个人风格。理智精准、一丝不苟,按照时间线整理了所有独立事件和非独立事件,甚至还严谨地给每个事件打了分数。
凡是打分在75分以下的,就会被他放入待定栏,不及格的直接删去。至于85分以上的事件,则会被特殊标注出来,再用颜色分类。
明禄实在忍不住好奇:先生,分数的标准是什么?
他有多高兴。明危亭说,他被困在了广式早茶作为早餐的事件评分上,他吃什么好像都很高兴。
明禄仔细想了想,发现的确是这样:或许是因为小少爷就很喜欢吃饭。
因为病情和药物的影响,骆炽这些天其实都很难吃下太多东西。
明禄让厨房随时准备了点心和零食,给他少食多餐,饮食上也尽量保证清淡。虽然多数时候难免还是会因为剧烈的头痛吐掉,但骆炽依然每天都兴致勃勃地等着开饭。
明危亭似乎対这句话感觉不错,轻轻笑了下,把喜欢吃饭加到追星笔记的资料栏里。
两个人讨论得出的观点,总要比一个人闭门造车更充分,
明危亭又把其他内容拿给明禄看,按照意见修改。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来完善这份笔记,然后把电脑交给明禄保管好,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稍作休息。
明禄在他身旁低声说:先生,手术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明危亭点了点头。
这些天只要闲下来,他就会找些有关追星的事来做。现在连属于明炽这个身份的证件和护照都已经处理妥当。
明家一直都在公海上。公海不属于任何主权领土,加入明家的人也会是无国籍人士,只要有护照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如果等将来他们想要居留在某处长住,明家小少爷挑到了喜欢的地方,也可以再变化,一切都可以等到那时候再随心决定。
他找不到什么事可做了,所以也只好开口:禄叔。
明禄在他身边坐下来:先生,这时候可以聊天。
聊天会让人觉得好些。明禄说,时间也不会过得那么慢。
明危亭点了点头:我们昨晚聊了很多。
昨天晚上,虽然骆炽睡得并不算晚,但他们开始聊天的时间也很早,那时候新月也才刚攀上深蓝色的天穹。
骆炽没有再讲自己的事。他们聊海上的生活,聊一辈子都生活在船和岛上是不是会寂寞,也聊影子先生的小时候是什么样。
他从没见过比骆炽更好的倾听者被那双眼睛专注认真地看着,里面的光亮跟着你讲的内容不断变化,即使是再不善言辞的人,也会不由生出想要说得更多的念头。
我告诉他,我的生活很单调。明危亭说到这一句,忽然短暂地轻轻笑了下,他忽然就开始背我捕捉鸡,人又捕捉我。
明禄有些好奇,追问:这是什么?
是一本童话书,我恰好说出了里面的一句。
明危亭解释:然后我们就一起去网上搜索到了那本书。他说想听我给他念,我知道是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陪我聊天了。
于是明危亭就坐在床边念了那本书。
他很少看童话,対故事的描述手法也并不了解,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一个星球只住着一个小男孩,这个男孩又为什么会因为一朵玫瑰到处流浪。
但男孩遇到狐狸的片段的确很吸引他。这就是骆炽忽然背出来的那一段,我的生活很单调,我捕捉鸡,人又捕捉我。
狐狸邀请男孩驯服它,他们用时间来耐心地成为朋友,每天近些、更近些。
然后等到男孩离开的那个时刻,狐狸失去了朋友,得到了麦子的颜色。
骆炽在体检和术前准备上消耗了太多体力,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带着鼻氧躺在床上,一只手被他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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