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那时,经常带着一群小孩子从我面前浩浩荡荡经过,是个孩子王。瞿绛河喝完杯里的酒,垂眸陷入回忆,你要玩滑梯,但是滑梯已经被一群小男孩霸占了。你就领着你的小伙伴把人给打了,自己霸占滑梯。
还有这事。简灵一阵惊奇,继而想了想,我不记得了。但这确实像我小时候的风格。
她也记得幼儿园时候的瞿绛河。那个时候,瞿绛河总是一个人玩。她看到他独自坐在角落里,看小虫,看植物,看飞鸟,对世界万物都充满好奇。
简灵回过神来,继续和瞿绛河玩比大小,这次她输了。
你也说件幼儿园的事。瞿绛河有样学样,酒别忘喝了。
简灵干脆喝酒,辛辣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记忆在脑海深处翻滚。
我记得幼儿园时过儿童节,老师举办音乐会,让小朋友们坐成一个圆,然后一个一个到圆心里表演。简灵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比出一个圆,大多数小朋友表演唱歌跳舞,还有小部分拿乐器演奏耳熟能详的歌曲,小星星什么的。偏就你,站在圆心里用提琴演奏了首大家都没听过的曲子,然后说是即兴创作的,主题是赞美夏天。
很小的时候,瞿绛河的作曲能力就表现了出来。简灵忽然想到,也是在那个儿童节之后,很多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女孩儿都不见了踪影,她们都跑去跟瞿绛河玩了。
是不是很骄傲。简灵瞥瞿绛河一眼。
我也不记得了。瞿绛河微笑,不知是否是在谦虚。
但一样,这像是我会做的事。他顿了顿,又补充。
接着来。简灵把骰子放酒杯里。
这一回又是瞿绛河输。
简灵让他说小学时的事。
小学时你经常迟到。瞿绛河轻轻晃了晃杯里的酒,然后将之一饮而尽。
简灵陷入沉默。因着瞿绛河的话,原本封印的记忆,开始苏醒。
简灵的生父,惯常用家暴发泄工作上的苦闷。那时还是家庭主妇的母亲陈彤芸,只能默默忍受。
简灵懂事后,就开始帮母亲拦着父亲,结果也跟着被打。一次她扑向父亲,被父亲狠狠推开,额角撞到柜子,鲜血直流。
陈彤芸纵然软弱,但也知道孩子不应当受这样的磨难。于是陈彤芸把简灵送到外公家。外婆走得早,外公一直独居,十分孤独,非常欢迎简灵。外公数次劝说陈彤芸离开丈夫,但都没有结果。他想帮助女儿,但之前也差点被女婿打进医院。最终他决定不再关心女儿的婚姻,一心一意照顾简灵。
晚上外公会牵着简灵的手去附近的广场散步。简灵看到广场上一群阿姨在跳拉丁,眼睛都直了。
拉丁舞班需要的学费,外公一时无力负担,而简灵的生父不愿意给。外公便拉着简灵站在舞蹈教室门口看。老师注意到简灵,发现她是个跳舞的好苗子,于是每次下课,都免费辅导她半小时。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简灵和外公努力攒舞蹈班学费的时候,一块馅饼从天而降。简灵和瞿绛河在儿童节当主持,视频发到网上被一位童装老板看到。老板邀请他们一起做童装模特,拍广告。双方长辈答应,拍摄很顺利,简灵很快就拿到了一笔钱。凭着这笔钱,简灵走进舞蹈班,并且在一段时间里不再需要考虑学费的事。
外公家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学校远,简灵经常上学迟到。
那时品学兼优的瞿绛河担任纪律委员。他和各个班的班委轮流站在大门口,检查哪些人迟到。
迟到的学生会被记录在名册里,放学后留下来打扫卫生。
那时简灵对瞿绛河并没有好感,在小学时代的简灵看来,瞿绛河甚至有点儿面目可憎。
瞿绛河总是铁面无私地把她的名字记在名册上,但是他会对某些学生放水。有些班干部迟到了他不记,因为这些班干部会在他因为练琴谱曲迟到时,同样网开一面。有些差生迟到了他也不记,因为这些差生听他差遣,会帮他跑腿做值日。
亏得瞿绛河和一众班干部,小学时代的简灵简直成了校园保洁。天天打扫卫生。她怎能不恨。
但后来她要上舞蹈课,实在没法打扫,她就去找班主任要求通融。
我记得那时你没法留下来打扫卫生,就找班主任换一种处罚方式。然后你班主任就让你在班会课上表演跳舞,对吧。瞿绛河看简灵。
嗯。简灵点头。
简灵记得这件事。原以为那次班会会非常社死,但实际上并没有。当激昂的拉丁舞曲响起,她便沉浸在音乐中,别的都不再重要。一曲舞毕,同学们鼓起掌来,反响十分热烈。
后来你们的班会课就变得很有特色,老师让你教大家跳舞。你的名声传开,其他班级的人都开始好奇,甚至翘课去看你们班会,看你们跳舞。学校里学拉丁的女生越来越多。我记得,你们班还代表学校外出演出过。瞿绛河看着简灵,一双狐狸眼中有难以掩藏的笑意,简灵,你真厉害,一个人发展出一种校园文化。
这算什么。简灵嘴上这样说,但回忆起年少时光,总还是愉快的。
简灵被瞿绛河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撩一下头发,轻声说:继续玩吧。
瞿绛河看她一眼,拿起自己的杯子。
他们继续摇骰子,然后一起把杯子放置在吧台桌上,掀开杯子。这次依然是瞿绛河的数字小。
简灵微笑看他。
瞿绛河干脆喝下一杯酒,然后望向简灵:小时候的事容易记不清楚,说长大点儿发生的事吧。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她感觉他眼神浓稠了些,嗓音也低哑起来。
他轻轻拨了下手腕上的木珠,沉思片刻开口:那就说,你从我家逃跑那次吧。
他顿了顿,又强调:第一次逃跑。
瞿绛河开始叙述那时的经历。简灵静静地听着,回忆如同树苗,在瞿绛河好听的声音灌注下,生根发芽,逐渐茂盛。
她对瞿绛河的态度转变,也就发生在那一天。
初二时,对简灵最好的外公过世了。
她回到陈彤芸和生父的家。那段时光,是她人生中最压抑的日子。永不停止的家暴,还有数不清的责骂。
生父不许她学拉丁,没人给她交舞蹈课学费,她生命中唯一的光,熄灭了。
她开始逃课,去校外跟人打架,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但她无所谓。她什么都无所谓。
因为容貌出众,又过于离经叛道,她成了学校里的话题人物。
一天傍晚,简灵在学校边的小巷转悠,迟迟不愿回家。
学校的校霸跟两个跟班见她从面前经过,故意大声议论起来。
是简灵哎,这几天老看到她在这儿晃。
外公死了,没零用钱咯,只能站*街找人卖嘛。
哈哈哈哈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身材挺好的,又会跳舞,能卖不少吧。
这个年龄的男生口无遮拦,纯粹的恶意更加伤人。他们嬉笑着,视线不断扫过她隐藏在宽大校服内的正在发育的身体。
简灵忍不了,上前用力推了校霸一把,拽着他的衣领咬牙说话:你再给我说一遍!
校霸看着简灵一张盛怒的脸,依然嬉笑:哦,生气咯,说中咯!
他看着简灵,笑得天真而邪恶:简灵,你卖多少啊?
简灵扯着校霸衣领的手开始发抖。
就在这时,她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拉了下她的手臂。
等她再次回神,瞿绛河已经拦在她和校霸之间。
跟她道歉。瞿绛河认真地看着校霸。
简灵一时呆住。
校霸和跟班听闻瞿绛河的话,仿佛听闻异常好笑的笑话一样大声笑了起来。
这儿有你什么事儿啊大主席?校霸向瞿绛河迈近,抬着下巴盛气凌人地看他,当老师的狗作威作福惯了?你看看清楚,这儿不是学校,是老子的地盘,你想英雄救美,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简灵怔怔地看着伫立在她面前,挺拔如白杨的少年。
初二的简灵是个不良少女,但是瞿绛河是学生会主席,名副其实的好学生。
他们截然不同。
瞿绛河浑身上下一尘不染,一双名牌白球鞋干干净净,一套合身妥帖的校服显出少年青春气息。而她穿一双脏兮兮的鞋,大一码的校服宛如塑料袋套在她身上。他们看起来,就不像一个世界的。
但忽然一夜,他如彗星,坠进她污浊的世界。
瞿绛河这里不关你的事!简灵用力拉扯瞿绛河的手臂,示意他不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