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雀乖乖闭上嘴。
容舒的目光始终望着熏笼里的碳星子,也没注意到她们二人的小动作,绞好发便让她们出去,没让她们留下来守夜。
几人奔波了一整日,这会都乏了。
盈月与盈雀出去后,容舒便熄了灯。刚要放下床幔,不经意间却瞥见支摘窗外的一点柔弱的光。
那支摘窗对着的便是那片老梅林。
容舒将床幔挂回铜钩,趿上一双蝴蝶鞋,悄悄来到了窗边,轻轻一推,便见一排缠着灯饰的木笼子在风里晃荡着,昏黄的光在漫天大雪里闪动,仿佛是藏在雪夜里的照夜清。
隔得太远,容舒看不清里头的小冰兽。
从前挂在梧桐树下的那个小木笼,因着离得近,每次推开窗,里头那些憨头憨脑的小冰兽总能看得一清二楚。
前世顾长晋从扬州府回来,昏迷了好些时日,刚苏醒便匆匆进了宫。
那日从宫里回来,她其实有注意到他的指尖有十数条细小的结了痂的口子。
掰过他的手便问:郎君的手指怎么受伤了?
旧伤。他淡淡说着,却没收回手,任由她握着,岔开话题道:常吉说有人给你送了个小冰雕,喜欢么?
容舒颔首笑:喜欢的。
她说着便起身去取药匣子,隐约间,身后的男人好似说了句喜欢就好。
还有那日,她吃的那碗寿面,是他做的吧。
难怪那时他的面色那般古怪,他这人醉心于公务,休沐日都不曾歇过,但过生那日却提前下值,就为了她做一碗长寿面。
前世总觉得他冷淡,但其实,他将对她的好藏在了许多细小的不易察觉的事情里。
冷风嗖嗖着往屋子里头灌,容舒打了个冷颤,知晓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啪嗒一声便落下了窗。
也不知是不是这冷风惹的祸,先前那沉沉的睡意倏地没了踪影。在榻上烙饼似翻了几个来回,容舒索性起来给身在扬州府的沈一珍写信。
十一月的扬州府也落了雪。
椎云今日去城门接人,见七信与沈一珍安然归来,方松了一口气。
沈一珍回了沈园便将手里的一本账册翻开,道:谭治买的那批火器刚运到泉州便被我与七信公公截获,如今这批火器就藏在沈家的商队里,二位大人可要我将那批火器继续往北运,送到上京去?
七信与椎云对视一眼。
椎云笑道:不必,太子殿下已经同梁将军说好,这批火器就留在扬州,届时梁将军会差人往北境押送。如今北境诸地战事吃紧,这批火器正好能派上用场。对了,沈夫人,这批火器谭治用的乃沈家的银子
沈一珍忙抬手打断椎云,道:这批火器本就是谭治意欲图谋不轨方秘密购买的。既然被缴获了,那便是朝廷的,沈家只当是将功赎罪。
这么一大批火器把沈家的老底都快掀翻了,椎云原是接了顾长晋的口信,要将当初谭治买火器的银子退回一部分给沈一珍。
不曾想沈一珍竟然如此深明大义,对这么一大笔银子丝毫不动心。
椎云还要再说,却听沈一珍笑道:沈家能逃过此次的灭门之祸,已是大幸。这批火器权当是我们沈家为大胤的边关做些好事,不仅仅是火器,沈家粮仓里的粮食马上也会运往北境,支援北地的战士。
椎云知晓沈一珍心意已决,只好拱手道:沈夫人大义,沈家的功劳,我定会同太子殿下一一禀明。
能截获到这批火器,的确是沈一珍的功劳。
谭治此人十分狡猾,众人只知他买了火器,却不知那批火器何时会送来,又通过怎样的路线送往何处。
要说还是沈一珍了解这厮,盘问了两日便猜到了谭治运火器的路线,亲自带人去截获那批火器。
这才没叫这批火器落在旁人手里。
七信见沈一珍面露疲色,便从袖筒里取出一封信,笑道:这是容姑娘前些日子给您写的信,想来上京那头的事也告一段落了。
说着便将信递与沈一珍,与椎云一起起身离去。
七信住在官署里,与椎云不同路,二人出了沈园,椎云便道:七信公公回去好生歇两日罢,有甚事明儿再说。
待得七信坐上马车,往官署驶去,方翻身上马,回了屏南街。
谭治如今就囚在屏南街,椎云很清楚谭治是谁的人,是以沈一珍开祠堂将谭治逐出沈家后,椎云便将谭治秘密藏在了屏南街的密室里。
偏生谭治这人嘴硬,宁肯吃下藏在齿缝里的毒药,也不肯吐露萧馥的事。
椎云花了大力气方将他的命从鬼门关里捞出来。
这人死不足惜,只怎能叫他死得这般痛快?他还得利用他与张妈妈将萧馥引出来。
椎云回到正厅,刚吃完一盏热茶,便听看守谭治的人悄悄来报:大人,谭治醒来了,他说他要见沈夫人,有十分重要的事与沈夫人说。
第九十一章
重要的秘密?
椎云拧眉。
沈治此人, 非说有什么重要的秘密,那就一定是与云华郡主有关。
我下去看看。
谭治就关在柴房的密室里,椎云来到柴房, 推开堆在角落里的木头, 掀起密室的入口, 手持烛灯,沿着老旧的木梯子慢慢往下走。
密室幽暗湿冷,没有窗, 只有两盏挂在墙上的灯烧着两豆羸弱的火光。
一道消瘦的身影被投影在墙上。
那人四肢铐着铁链,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瘫在地上。
谭治听到上面传来的动静,抬起沉重的眼皮, 充满希翼的望向木梯子。
然在瞧清来人的面容时, 他面露失望,无力地垂下了眼。
椎云走到他脚边,蹲下身,将手里的烛灯照向谭治。
谭治的眼皮子被猛烈的光刺得一颤。
听说你有重要的事要与沈娘子说?椎云唇角勾起一丝笑, 吊儿郎当道:谭治, 你还认不清你现在的处境吗?如今沈家没有一个人想见到你,尤其是沈娘子。你若是有秘密, 还不若同我说,指不定我一时心软,会放了你, 让你去见云华郡主最后一面。
谭治目光涣散, 他被押入大牢时, 便是眼前这男子将他秘密带离了诏狱, 囚禁在这密室里。
他初时还以为是郡主派人来救他, 殊料这男人一来便给他上了刑,逼问他郡主的事。谭治不知晓这人的身份,却看得出此人与郡主是敌非友。
怕连累郡主,他选择吞下了藏在嘴里的毒囊,哪里知道这人一直防着,还未及毒发便被他救了回来。
你究竟是谁?谭治的声音干涩沙哑,那秘密,我只跟珍娘讲。
椎云盯着谭治灰败的脸,笑道:我知道安嬷嬷,也知道云华郡主,甚至知道你嘴里的少主。若你肯与我合作,我便让你与你那少主见上一面,如何?
谭治轻轻扯了扯嘴角,先前他差点便叫这人套了话去,此时这人说的话,他是一句都不会信。
我要见珍娘。
椎云眯了眯眼。
这男人的身体太过虚弱,他不能给他用药,也不能给他严刑拷问,一时竟然拿他没辙。
只他为何一定要见沈一珍?
与沈家、与沈一珍有关的秘密,还能是什么事?
椎云总觉得这个秘密,这个先前谭治宁肯死也不说,现在却忽然要与沈一珍说的秘密,应当十分重要。
成吧。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谭治,道:明日我便请沈娘子来。
谭治有些意外。
还以为这人探听不到秘密会恼羞成怒,折辱他一番的,不想竟会如此爽快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