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烟将手里的一摞文书递与容舒,同柳萍一起跟在容家的仆人身后走了出去,旋即在屋门外守着。
不是说有要紧事要商榷?容老夫人放下手中茶盏,不紧不慢道:现下闲杂人等都不在了,你说来让我听听,究竟是何事那般要紧。
容舒神色平静,目光掠过强忍着不满的容老夫人,缓缓扫过正屋里的每一个人。
前世这些人都下了大理寺狱,关进去的那日,老夫人还中了风,差点儿一命呜呼。
容舒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朱氏身上,她上前两步,站在朱氏面前,轻声道:大伯母,邱石杨如今就在我手里,该招的他俱都招了。大伯母是要昭昭说,还是您自个儿说?
朱氏霍地抬眼,端着茶盏的手重重一抖,深吸一口气方压下眼底的惊涛骇浪,道:昭昭在说甚?大伯母怎么听不懂?
大伯母怎会听不懂?邱石杨是二伯父的人,曾是青州卫所里的一名军户。这些年邱石杨改名换姓在您庄子里做庄头,便是为了悄悄执行二伯父的命令。您、二伯父还有舅舅一直在秘密地为戚家和萧誉办事,想要在萧誉登基后,夺回父亲手中的爵位。
容舒淡淡道:我本是想着大房、二房与三房若是有甚恩怨,您能趁着今儿将话说清了。冤有头债有主,您恨谁便寻谁报仇去,不该将整个三房的人都赔进去。阿娘、裴姨娘、二妹妹、四弟弟还有我,我们从来不曾欠过大房和二房!
这话一落,屋子里骤然静了下来。
忽然噌地一声,钟氏站起身,皱眉道:昭昭,你在说什么?
目光在朱氏与容舒之间梭巡了一番,又道:你说你二伯父做什么了?
容舒侧眸,望着钟氏震惊的面色,轻抿了下唇。
二伯母果真是什么都不知晓,二伯父与她父亲一直将她瞒在鼓里。这些年来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上京,伺候婆母、照顾三个孩子,连娘家都鲜少回去。
却不知她的丈夫、父亲正瞒着她投靠戚家,卷入党争之中。
容舒忖了忖,道:这些事,二伯母不该问我。
钟氏眼前一黑,一口贝齿差点儿咬碎,见容舒不应,她转过眸,紧紧盯着朱氏:大嫂,昭昭说的可是真的?
朱氏并未应她的话,只静静望着容舒,心里正惊疑不定地琢磨着容舒知晓了多少。
邱石杨是否真的在她手里,又是否真的招认了一切?
邱石杨此人对容玙忠心耿耿,便是死也不会背叛容玙。
朱氏安慰自己,容舒不过是在诈她。便不是在诈她,那也不必惊慌。
他们不过是选择了支持萧誉而已,这些年来他们做得隐秘,想要找出证据谈何容易?戚衡被囚,萧誉被圈禁,朝廷清算戚家,不也一直没查到沈家或者容家这头来。
况且,昭昭便是手里握着证据,她当真敢交出去吗?
她也是容家人!
这些证据交出去,整个承安侯府都要遭难,她还有她娘都逃不过!
思及此,朱氏稳了稳心神,正要道一声不是,旁边忽然橫过来一只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
是容泽。
昭昭说的是真的,但大房里与二叔合作的人不是阿娘,而是我。
朱氏一愣,错愕地望着容泽,大郎
阿娘,做错了的事便要去纠正,去承担后果。 容泽注视着朱氏,清雅的面庞露出一丝笑,这是阿娘幼时教导我的,我从不曾忘记。
第八十三章
容泽的话令屋子里的人惊诧了一瞬。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这位温润如玉的年轻郎君身上。
容舒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书信。
钟氏紧紧皱起眉头, 就连高座上的容老夫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却惯来敬重她的长孙。
胡说
出乎意料的,这一声怒喝不是出自朱氏,而是出自高座上的容老夫人。
容泽望向满头银发的容老夫人, 温声道:祖母,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与二叔不甘心三叔夺走了容家的爵位, 这才谋划了一切,投靠戚家与萧誉。昭昭说得对,我不该为了报复就让无辜的人牵涉进来, 也不该将父亲的死归咎到三叔身上。
朱氏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所有的镇定自若在这一刻寸寸皲裂。
没错,她教过容泽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却也教过他不要揽下旁人的罪过。
七八岁时, 一个小厮打碎了他书房里的砚台, 他怕那小厮受罚,便说那砚台是他打碎的,主动去她屋子领罚。
那时她便担心这孩子迟迟早早会被他那份温良给害了。
朱氏摇着头道:大郎,这不是你的错
阿娘, 此事你不必替我遮掩。容泽截断了朱氏的话, 面色坦然而坚定,孩儿宁肯自戕, 也不愿连累母亲。
朱氏眼中热泪滚滚而落,她了解容泽,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威胁。
这孩子是不是在怪她?
她轻声呢喃道:泽哥儿, 你父亲是被害死的。这不是大房的错!
话落, 她抬起眼, 望着容老夫人与容珣的眸子里满是恨意。
是他们母子!为了得到本该落在你父亲头上的爵位, 害死了你父亲!
容珣被她这目光看得一怔, 茫然道:大嫂此话是何意?我从不曾害过兄长。
你不必在这假惺惺!你兄长待你不薄,当初你非要闯进去掖庭救裴韵,你兄长二话不说便带你去救人,冒险性命危险给你们断尾,甚至还因此受了伤。他那日若没有去掖庭,便不会落下病根,也不会让你娘寻到机会给他下毒!
容珣脸色霎时一白,愣怔怔地扭过头,望着容老夫人。
胡说!容老夫人用力一拍,颤着身子站起身,道:我不曾给珺哥儿下过毒!大夫说了,珺哥儿是死于一场急病!
不是急病!朱氏泪如雨下,切齿恨骂道:我曾亲自开棺找仵作验尸,容珺是中毒而亡的!他中毒那晚便只有你与我进过他屋子。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他一直拿你当做亲娘!
容老夫人胸膛剧烈起伏,涨红着脸道:我亦是拿他当做我亲儿!我嫁入容家时,在阿姐病榻前起过誓,会对珺哥儿视如己出,若不然便叫我梁玉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随着她的话一句一句落下,容老夫人唇角微抽,脸上松弛的肉剧烈抖动,竟是有了中风的征兆。
阿娘!
容珣慌忙上前,扶住容老夫人。
容老夫人枯枝似的一双手死死抓住容珣的臂膀,目光依旧盯着朱氏,抖着唇道:我没有害珺哥儿。
她是个农家女,自小便要干各种重活帮补家计。
可父亲与阿娘什么都只紧着两个弟弟,为了给弟弟凑齐读书的束脩,甚至将她许配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商人做妾。若不是阿姐派人来接走她,让她给容老太爷做填房,她只怕早就已经被那老商磋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