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他看了服务员一眼,再换一样。
服务员连着介绍了三种。
我不要。
米米。他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吃什么?
随便。
这次他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直接点了几个菜,想跟我聊天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抱歉地看我一眼,出去接。
此时正值晚饭高峰期,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进了餐厅,坐在我左侧的是一家三口,女孩儿只有五六岁,奶声奶气地问父母要冰激凌。
她爸爸说天太冷了,不能吃。
她问为什么。
一个问题回答完,另一个为什么又紧接着。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家庭这样的单位,好像父母上岗前都不需要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我没有被允许问为什么的权利,所以我经常在冬天吃冰激凌。
两道菜上来了,我爸还是没有回来,我原本想把那两道菜吃完,想了想,还是分给他一半。
菜上齐的时候,他的盘子里满满当当。我吃饱了,在等他。
他走进来,一脸歉意,米米,真不好意思,这顿饭不能陪你吃了,公司有事。
知道了。
他付完账走出去,我把他的盘子拖过来,想扔垃圾桶,想扔电话那头让他撒谎骗我的女人脸上,但最后我给周屿焕打了电话,问他吃不吃。
他说行。
我说这原本是给我爸的。
他说十分钟会到。
我买了一个甜筒到路边等他,晚上风很大,我的喉咙到胃部冰凉,甜筒吃得只剩最后一个角,他的车在我面前停,我把那个角塞嘴里。
车子行驶了一段路,我问:你跟沈叙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
不合适为什么在一起?
以前合适。
人是会变的是吧,感情也会变的是吧。
嗯。
那为什么又要谈恋爱呢?
因为喜欢。
你能保证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吗?
不能。
我也不能,如果我能活到五十岁,在这剩余的三十多年里,我一定得花很大的勇气才能只面对着同一个人。我把手放在肚子上,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你还有多少个为什么?
你答烦了?
从这里到你家,还有五个红绿灯,十个以内的,我可以开到四十码,十个以上,我只能开三十。
要是二十个呢?
那就换条路走。
我使劲摁了摁胃,我得第一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
嗯,你呢?
他把速度降到三十,每做一件事,把你自己的感觉放在第一位,别管其他人。
有时候我会幻想,要是我出生在幸福美满的家庭,我从我爸身上学到人活着得有梦想,从我妈身上学到人活着需要善良,我脚下不是一滩泥泞的路,我可以大胆地往前走,是不是就不需要药物支撑,不需要在被人拉出泥潭的时候渴望他的一句赞赏。
开心。
他突然说。
如果你是我爸就好了。
他又降了点速。
如果我现在五岁就好了,如果我五岁,我去找你,你从头教我,教我人得有目标,教我爱人先爱己,教我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弄死他们不是弄死自己,最重要的是教我,活着很重要。
晚点回家。他调转了车头。
去哪儿?
上海。
干嘛?
带你去看看,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跟他说我很难过,我说我经常莫名其妙就难过,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去上海的路上,我乱说了一路,直到我看见高速路口上面的字,它们气势如虹,睨着所有从它脚下路过的人。
他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我面前,他告诉我人生并不浪漫,要是想在这个世界上纸醉金迷地活着,要么伤筋动骨,要么血流成河。
我们穿入车流,沿路亮如白昼,繁华总能给平庸的人生最痛一击,而眼前,是治疗我情绪崩溃最血腥的景象。
我看着周屿焕的侧脸,怪不得沈叙说爱情并不是他的第一位,野心才是。
等时机成熟,他会抛开周家原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战场,披荆斩棘,横战四方。
冰激凌的凉意涌了上来,我清楚地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因为上海不适合我,我问我爸的那句话已经有了答案,他要是要我,我就跟他回哈尔滨去。
不过这一趟没白来,我没那么难过了。
.
那天后,我跟周屿焕好一阵子没见面。
自从我拿了第一,周围好像安静了很多,走在路上拿斜眼看我的人少了,琢磨着我怎么能跑那么快的人多了。
也有吃饱了撑的,拿着球堵我的路,我把篮球踢远的时候,宗理问我:你跟我姐什么关系?
我没回。
他又问:你跟我哥什么关系?
我绕着他走。
他把门关上,大中午的,人都跑出去吃饭了,不知道他怎么这么闲。
你干嘛?
我好奇。
好奇问你哥去,你堵我干嘛?
我要是能从我哥嘴里套出话还至于问你吗?他好像很忙,堵我的时候边看手机,显然是看见某种比堵我还有趣的事,手一松,两指在屏幕上按着。
我趁机往外走,他给那头打电话:姐,带上我呗,我有人质。
无语。
我被这神经病姐弟生拉硬拽上了车。
火大,我往车上踹了几脚,丝毫没留情,我越踩,宗闲油门越快,我坐副驾,能清楚地看见她那不怎么样的车技在车流里艰难地穿梭。
真服了。
我停了,她降低油门,一脸好像治住我的样子,坐我副驾爽不爽?
爽你妈。
我观察路况,准时随时跳车,她见状锁了门,回头问宗理:你那女朋友确定只是想问问机器人比赛流程,不是对我哥有意思吧?
姐,你说什么呢,那是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怎么了,谁知道她是不是走迂回路线,先做我弟妹,再升级成我嫂子?
哎呀,我跟她都谈多久了,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快问问哥他在哪。
宗闲被嘀咕烦了,拨了周屿焕的电话,那头还没接起,宗理小声说:姐,别说我问的。
有胆往上贴没胆承认,你闭嘴。
那头响起了喂,宗闲立马换了副音调,哥,您忙吗?
那头很吵,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回: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