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是一片蓝黑色的天空,无数细碎的光点遍布其上,光点簇拥着一轮银白色的满月。
啊,这又是哪里啊?我的刀呢?
我伸手摸了摸,也没摸到。于是只好坐了起来。
嗯,果然是坐在小溪里。底下都是鹅卵石,浅及脚踝的水流在一刻不停地冲击着水底。水的味道很好闻,就像是就像是
荒川的味道。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四周的森林和岩石,没错,这个地方是
秩父荒川的源头。
在这里,山间的无数溪流汇聚成大河,向南,向南,一路奔流入海。
夜风吹过树梢,带来树叶和花的味道。头顶的那些叫做星辰的东西,已经百年未见。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是幻觉吧?
我站了起来,发现衣服全在水里浸的透湿,头发也全是水,于是本能地用灵力去弄干,折腾了半天才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顺着溪岸走上了草地,我看见了月光下一望无际的森林,听觉里出现了其他声音。各种夜鸟的叫声,动物的脚步踩过枯叶的声音,虫子爬行在泥土里的声音
这幻觉好逼真,比死灵地狱的还强。
不对,我记得我已经离开死灵地狱了啊。
我感觉头脑有点迷糊,于是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脸朝下摔倒在地上。
哎呦!
一个脆生的嗓音,但不是我发出的。
谁?!
我紧张地跳出几步,才发现面前的地上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格子和服,头上包着头巾,一双漆黑的圆眼睛像亮闪闪的黑曜石,一眨不眨的瞪着我。
之后我俩同时爆发出一阵尖叫。
啊啊啊哪来的人类?!
啊啊啊你是妖怪吗?!
妖怪?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哪里像妖怪了?我是个水神好吗?倒是你,人类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坐着干嘛?很危险的知道不知道?
对方也跳了起来,不客气地叉着腰,个子不高,气势挺足。
明明就是你踩到我了好不好?这是我的坟哎!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地上有个长满杂草的小土包,几乎肯定完全看不出是座坟?
抱歉抱歉,我没看到等等,灵体在地狱里不需要坟啊,哪来的坟我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出毛病了。
什么地狱,你在胡说什么呀,这里是云取山啊!
云,云取山?我艰难地从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你是说这里不是地狱?
女孩子的表情变得有点同情。
你是不是从山上掉下来撞到头了?她说,这是云取山呀,你是从哪来的?怎么头发的颜色是这样的?是狐狸吗?哎,我在这里呆了四百年了,第一次见到狐狸变成人呢!
我呆呆地看着她:你是说,这里是人世?
狐狸小姐,你真的不要紧吗?这里当然是人世啊!
怎么会,我是怎么
我晃了晃,坐在了草地上。
我应该已经彻底消失了才对。
最后明明应该被谁吃掉了
是谁来着?该死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狐狸小姐,狐狸小姐?
女孩子伸手在我眼前一个劲的晃,你没事吧?这附近没什么人住哦,也没有狐狸的神社,啊,我记得那边有一户烧炭的人家来着,你是不是饿了?那家的孩子很好心,要不你去找点吃的?
都说了我是个神,不是狐狸啊。我欲哭无泪地说,你是个幽灵吧?怎么没去转世啊?不转世的幽灵不是好幽灵你不知道吗?
我在等我夫君。女孩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个笨蛋在我死了以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虽然知道他是个笨蛋但我还是决定等他一起去转世,不过等了四百年了还是没见他影子,唉。
四、四百年?我大惊,那你岂不是战国时就在这里了?
对啊,我家以前就住这里嘛。 她理直气壮地说。
没别的亲人了吗?
没有,家人全在瘟疫里死光啦,我夫君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女孩得意地说,我种地和摘野菜可是一把好手,所以从来没让那个笨蛋饿过肚子。
啊听起来好棒。我有点羡慕,请问一下,这里离江户多远?
江户?
不对,现在好像叫东京?
江户我知道的,是个大城哦!不过从来没去过,离这里听说要走一天呢。
知道了,多谢!我先走啦!
哎?这就走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个能说话的人啊
我爬上一处山顶。月光下,荒川像一条蜿蜒的玉带向远处延伸。
荒川,我的荒川。终于又见面了。
眼泪几乎瞬间流了下来。
我毫不犹豫的冲到河边,一头扎进了水里,化作蛇的形态,化作水的形态。
终于回家了。
河水的流速不慢,因此感觉没过一会儿,岸边就出现了村落,此时仍是深夜,村子里除了几声狗叫再无其他声音,只有木船上的风灯在黑夜中一晃一晃。
我在水草和波浪间漂浮,月光洒在身上。
这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去了个很远的地方,过了很多年才回到故乡,一切都很熟悉,一切也都很陌生。
我好像原本就属于这条河,但又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的牵绊。
是什么样的牵绊来着?
完全凭着本能,我走到了一处破破烂烂的鸟居前。
身体在发抖,但依然努力顺着那些被荒草覆盖的阶梯,一步步走上山去。
路边的献灯像沉睡了百年的骸骨,在杂草间若隐若现。两百年前,灯火和星月之光曾照亮这条石头小路,然而现在只余荒芜。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眼前是齐腰深的荒草,隐约能看见一些朽烂的不成样子的木头碎片。
什么也没有,这片已经完全融入大地的地方,就是昔日荒川神社的所在。
我站着愣了一会儿,拨开荒草向前走去。神居前的铜铃铛半埋在土里,石头做的手水舍倒是在原处,但没有一滴水,一窝雏鸟在里面嗷嗷待哺。
没有柱廊,没有门,没有屋檐这里什么也没有。
人类的一切都不长久,最终都将在时间的冲刷下化为乌有。
我坐在了一方白色石头上,那是以前神坛下方的地基,号称是从出云那边运来的石头,坚固无比。在这片荒草的森林里,它像一座小小的孤岛,我坐在上面,望着我心心念念的神社的残骸。
月光洒下来,四下寂静,只有虫鸣。
倒也不错。我本来也是山林草木之神,与草木为伴也相当自在,况且这是生命的味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我回来了。
我默默地说。
我回来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边渐渐变成了粉色,然后是白色,金色,一轮旭日升了起来。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雾霭中缓缓上升的日轮,那是两百年未见的景象。
日出。如同世界的初创,雏鸟破开蛋壳,鲤鱼在早春的湖里吐出第一个水泡,蚯蚓钻出泥土,婴儿诞生在世上。
真好啊又能见到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