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也亲了下她的额头:真是个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姑娘。
他不敢去想温哲尔要经历过多么可怕的事情才能为心脏镀上一层坚硬如铁的外壳,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被黑的时候,跟周嘉彦去死亡赛道飚了好几圈车才冷静下来。
可温哲尔只是在房间里静静地坐着,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甚至连一点情绪都没有。
我饿了,有没有早饭?温哲尔扯了下嘴角,发现想笑起来还是很困难。
邵也揉了下她的头发:看来我得学着做饭了,以后不能天天喂你吃外卖。
浴室里传来电动牙刷的声音,流动水哗啦哗啦的声音隔着磨玻璃也很清楚,智能管家的提示音在此时响起。
邵也一开门,门口站着满脸歉意的公寓管家和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
那男孩的眼镜腿折了一条,看着有些搞笑,不是方晋是谁。
抱歉邵公子,这个男孩说他姐姐在您这里,说电话暂时打不通,非要跟着上来。年轻的管家刚刚上任,处理这种事务还不太娴熟。
邵也接过外卖,顺手把防盗门关上: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公寓管家不敢多问,直接坐电梯下去。
方晋站在这个连走廊都一尘不染的地方,多少有些不自在,特别是邵也不善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打量,莫名让他觉得自己短一截的裤腿有些拮据。
他心里懵懂地升起一阵酸楚,大概是觉得眼前的男人比他强太多了,光鲜靓丽得完全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你是温哲尔的弟弟,有事吗?邵也不想浪费时间,他家姑娘还等着吃早饭呢。
方晋壮着胆子问他:你是我姐的男朋友吗?
邵也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掀一下。
我是来警告你的!方晋攥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直视邵也的双眼。
对方比他高一头,但在气势上他不能输,
听见这话,邵也眉宇一寒,狐狸眼中锐利的目光看得方晋打了个哆嗦:警告?
他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轻笑了一声:凭你?
方晋咽了下唾沫,从胸膛里提上一口气: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如果你敢对不起我姐,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男孩的脸憋得通红,他话说得狠,其实根本都不敢看邵也。
不仅是被身高压制,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上透着股狠劲儿,别看这男人一副懒散样儿,事实上比谁都不好惹。
邵也听见方晋的话,目光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就想警告我这个。
方晋指着他:你别小看我,我会跟你拼命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邵也抢了后半句。
你没机会了。邵也打掉他的手指,语气悠悠的,弯着双狐狸眼坏笑:哥哥风流一世,也就你姐能拿住我,把你的命收好吧,用不着。
邵也转身开门,正准备结束早晨的插曲,方晋倏地伸出一脚卡住门。
邵也挑了下眉:没吃饭?早餐没你的份。
他才不会浪费好好的二人世界跟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对峙。
你才要蹭饭呢!方晋觉得这男的在气人方面真是登峰造极:我最后再警告你一句,我姐能考上临大特别不容易,高考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温勇超甚至在考试那天把她锁在家里,你不能影响我姐学习,更不能影响她前途!
你从哪里看出我会影响你姐的前途了?邵也笑了下,没想到这傻小子朴实过头了:你姐比你拎得清,别瞎操心。
顿了下,他问道:高考那年你姐还发生过什么,都说来听听。
方晋瞪眼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哦,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对小可怜特别容易产生怜爱,你要是告诉我,说不定我会更爱你姐呢。邵也哄孩子似的,朝方晋眨了下眼。
温哲尔的经历,比邵也想象的还要复杂。
她的父母离婚后,温哲尔被法院判给了父亲。那时候温勇超刚被公司裁员下岗,去了很多次招聘会都找不到满意的工作,整天浑浑噩噩地过。
别看温勇超现在这副德性,他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曾经在IT行业刚刚起步的年代一头扎进大厂,也是手握高薪的程序员。
IT这行业说是吃青春饭的也不为过,温勇超当时很拼,刚刚娶妻生子还有房贷要还,所以他比同事更勤奋,赚的钱也更多。
但赚钱是有代价的,积年累月的辛劳让他的健康很快拉响警报。
温哲尔六岁那年,他被查出病毒性心肌炎,倒在了自己工作的岗位上。
万幸的是,他很快被送到医院抢救,命保住了,但因为心肌炎诱发的一系列并发症几乎烧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也是在这时,温哲尔的母亲忍受不了看不到明天的生活,选择跟温勇超离婚。
离婚一周后,她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年幼的温哲尔被送到奶奶家,但是奶奶根本不给她好脸色,一想到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就恨不得把她吊起来打一顿。
有次姥姥给温哲尔打电话,听见她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忍不住偷偷去看她。
她见到温哲尔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孩子正蹲在门外哭,她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几天没洗过,一凑近就能闻到味道,把袖子挽上去,手臂上全是青紫的伤痕。
才几个月不见,温哲尔就从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跌落云端,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
姥姥的眼泪一下就忍不住了,抱起温哲尔冲进屋子里。
屋子里的人正在吃饭,撑起的圆桌上摆满了香气四溢,那天是温哲尔大伯儿子的生日,所有人都在桌子上吃喝,只有她站在门外忍饥挨饿。
姥姥的心像被撕碎了一样,强忍着泪水告诉这些人她要带走温哲尔。
温哲尔的奶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那语气仿佛就像丢掉一袋垃圾:那正好,省得我们温家还要花钱养她。
她被姥姥带回家,调理很长一段时间身体才有了些精神。
每次温哲尔问姥姥为什么妈妈不来看她的时候,姥姥总说妈妈很忙,明天就来看她。
可是明天,一直都没有到来。
温哲尔长大后懂事了,就不再奢望妈妈来看她,她只想给姥姥更好的生活,只有高考能让她离开西区这个鬼地方,所以她拼命学习,每次都是全市前几名。
然而悲剧并没有结束,在她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姥姥因为心脏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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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也回到公寓里,随手把早餐放在桌子上。
怎么出去这么半天?温哲尔早就把盘子摆好,她记得邵也的习惯,打开塑料包装盒,把早餐摆在盘子里。
许久没听见回音,温哲尔抬了下眼。
一抬眼,视线就撞进邵也通红的眼睛里。
邵也伸出长臂,搂过温哲尔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带进怀里,环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像是要把温哲尔揉进他的骨血里。
温哲尔感觉到他的呼吸在颤抖,似乎在竭力忍耐某种情绪。
怎么了?温哲尔声音很轻,像一根羽毛落在他的耳畔。
邵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听完的后半段,只知道方晋在讲的时候,上涌的血液撑得他头痛欲裂。
他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温哲尔害怕的从来不是被他知道温勇超是个烂赌鬼,怕他因此嫌弃她,离开她,她只是习惯了所有事都自己一个人扛,因为从来没人能替她扛起悲哀的人生。
她明明那么脆弱,却像拥有无限的生命力,在西区的泥泞里生根发芽。
当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撕裂寒冬,开出了绚烂的花,迎着春风温和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