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敲过四更。
银月从层云中冒了出头来。
一高门府邸之内,黑色锦衣男子悄然挨近长廊下的男子,抱拳道:主人,失败了。
男子转过身,静默片刻,似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哼,若能这么容易杀了他,又何须等到今日,说吧,这次损失多少人?
黑色锦衣男顿了顿,直到男子一个眼神扫向他,他这才如实说,回主子,至少目前看来,无一生还,但是否被抓去了活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
不过什么?男主眉心跳了跳。
派出了百名高手,竟无人能回来,可见傅时厉的实力到底有多可怕。
他不是仅带了几人上山么?
黑色锦衣男子接着说,傅世子,他与太师府的五娘子似是关系不浅,两人已有过亲密接触。今日傅世子一到法华寺,那苏五娘子也去了。
太师府的苏五娘子?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怎的毫无印象?
这苏太师究竟在搞什么鬼?
若无家主指使,区区一个小娘子岂敢接近刚班师回朝的战神?
*
翌日一早,傅时厉穿着一身僧袍,跪在明黄色蒲团上,他眼眸紧闭,双手合十。
四周煞是平静,唯有小沙弥在敲着木鱼。
傅时厉耳力惊人,听见有人靠近,须臾就在他身侧跪下,他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女儿家的幽香。
傅时厉睁开眼,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鹅黄色身影。
今日倒是换了一身颜色的衣裙。
小娘子也双手合十,闭着眼,正对着佛前的长明灯,态度虔诚。
傅时厉拧眉。
苏念安这时开口了,世子有所不知,我比你更可怜。我从未过过生辰,你猜为何?
苏念安睁开眼。
两人四目相对。
苏念安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平静又祥和,因为我出生那日,母亲就血崩了。我脑子里有过无数种母亲的模样,可没有哪一种是具体的。倒是艳羡傅世子,至少还记得你的母亲。
傅时厉微拧的眉心稍稍平缓。
苏念安的身世,他已经都知晓。
太师府是继老夫人主持中馈了,长房势力微弱,苏念安虽是长房嫡女,但无母庇佑,亦无能撑腰的父兄,算得上是如履薄冰。
傅时厉难得废话了一句,你接近我,是为了自保?我劝你还是换个人吧。
她那么想嫁给他,无非是想找个靠山。
想法是好的,但方法用错了,且也选错人了。
他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是谁的靠山。
自己都前路未卜了,还能被谁倚仗?
苏念安莞尔一笑,眼睛里像坠入半池星子,大雄宝殿内的晨光也不及她眸中神色灿烂。
是个美娇娘。
只可惜,眼神不太好。
苏念安,我干嘛要换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傅时厉,油盐不进?
一旁的小沙弥手中的木棍差一点敲偏了。
阿弥陀佛,他并非有意窥听,但这些话是他一个出家人能听见了吗?
第十六章
佛堂里供奉着长明灯。
但无人知道,这长明灯是为谁而设。
傅时厉跪拜在此,是理所当然。
可亲眼看着苏念安朝着长明灯拜了又拜,神色尤为虔诚,傅时厉眸中神色不明,等到苏念安三拜结束,他起身离开。
苏念安也从蒲团上爬站起来,因着身子孱弱,加之昨日又亏损太大,她站起身之际,小腿发软,还有些头重脚轻,身子直接栽倒,亏得她自己反应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了傅时厉的锦袍下摆。
啊
小娘子的尖叫声,又细又长。
这种事已不止第一次,傅时厉下意识伸手摁在了自己的腰封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亵裤在隐隐下坠。
男人面色清冷到了极致,放手。
苏念安借着傅时厉的锦袍下摆,总算是稳住了身子,这才缓缓站直,也同时放开了傅时厉,她一只小手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眨眨眼笑道:这次又多亏了你,不然我又摔得摔着了,傅世子,你真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落九天刚踏足大雄宝殿就听见了这么一句。
嗯
苏五娘子大抵还是太过单纯了,将军手握兵权,十多年来驰骋沙场,手下亡魂无数,称的上是英雄,可好人还是算了吧。
他们这些刀刃上行走的人,哪有好人?
落九天正诧异的打量着苏念安,傅时厉一个眼神看向他,吓得落九天立刻垂首。
苍天可见,他可不是垂/涎苏五娘子的美貌,他纯粹就是好奇心使然。
这苏五娘子不知是为了什么目的接近自家将军,但无疑是豁出去了。
美人计到底能不能成,就要看将军的定力了。
落九天保持垂首姿势,将军,马已备齐,可以下山了。
闻言,苏念安急了,这就要离开么?那我能不能与你们一块下山?我一个弱女子留在此处,实在危险。况且经昨晚一事,想要刺杀傅世子的幕后黑手,定会以为我与傅世子是一伙的。
她言辞凿凿。
顺利把责任推给了傅时厉。
她是为了他才被恶人盯上,那他岂不是要护着她周全。
这话没毛病。
苏念安一言至此,朝着傅时厉展颜一笑,她笑起来极具有欺骗性,宛若迎着春风,灿漫绽放的玉簪花。
傅世子是仁义之人,必然会护着我周全。
傅时厉看着苏念安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这是真的被缠上了。
是苏太师的意思么?
傅时厉暗暗思忖。
落九天垂首盯着自己脚上的皂靴。
啧,眼下看来,苏五娘子略胜一筹。将军是个铁血男儿,哪会与小娘子胡搅难缠。
傅时厉没有反驳,径直往外走。
这便是赞同的意思了。
苏念安看着傅时厉直挺的背影,笑着说:多谢傅世子。
落九天暗暗心惊。
出大事了,他家将军妥协了。这可真是罕见。
铁树也能开出花儿来么?
*
回程路上,苏念安打开了马车车窗,以透气吹风为由,沿途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脸,她趴在车窗看向外面,神色不可谓不欢喜。
而马车前方,就是傅时厉一行人,战马赳赳,铁蹄所到之处,引来无数人侧目。
刚入长安街,不少临街百姓都在交头接耳的探讨着什么,神色或是惊讶,或是好奇,亦或是好戏的态度。
傅时厉耳力过人,自然听到了一些诸如此类的话:
那不是苏家的马车么?为何会与傅世子一道归来?
对对,错不了,那是苏家五娘子,她上次还砸了战神呢。
莫不是太师府与宸王府议亲了?
谣言宛若初春芒草,一逢甘霖雨露,便肆意疯涨,一发不可收拾。
傅时厉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他也从不在意外界如何看他。
但这一路上,傅时厉的眉心越拧越紧。
事态似是超乎了他的预料了。
苏念安倒是一片闲情逸致,恨不能让全城人皆知,她与傅时厉有着撕扯不清的干系。
送佛送到西,傅时厉将苏念安护送到了太师府大门外,以免途中又发生任何意外,他把她送回府,也算是免了日后的麻烦。
傅时厉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苏念安下了马车,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仰面看着战马之上的俊挺男子,笑着说,傅世子,既然来了,不如入府稍作片刻,喝杯茶再走吧。反正也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