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明帝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剧烈地笑,躺椅晃动得更厉害,他在这场前仰后合中晃得头晕目眩。
皇家兄弟阋墙,又不是新鲜事,你已得权柄,何须还在朕面前假惺惺?说,知行可是被你杀了?现在,你又打算如何处置朕?
君至臻缓慢地摇头,我没有杀他。
在明帝猜疑、惊愕地注视之下,君至臻抬起手,将明帝地躺椅扶手握住,他的椅背瞬间滞然不动。
我会将知行的手筋也挑断,然后,送你们去一处无人认识的别庄,让你们再无忧虑,颐养天年。
那明帝听到君至臻竟然要将君知行和自己关在一起,霎时便慌了神,不,不可,你不能将我和他放在一起!
那日君知行擅闯寝殿,夺下帘钩狠狠扎进他的腿脚筋脉的那一幕,他狞笑的脸,冰冷的讥嘲,已成明帝的噩梦!
不,不,至臻,你不能这么做,不能!
他试图去抓君至臻的手,可他又怎么够得着?在君至臻飞快地撤离一瞬,明帝扑了一空,身下的躺椅又开始激烈地前后摇晃,他一阵恶心欲呕,口中仍然失神地喃喃着君至臻的名,可惜对方的背影已经飘然而出,扬长而去。
在君至臻大军北伐的过程中,玉京发生了太多变故。
其中一件,便是太子君宸失踪一案。
当日君宸南下驰骋游猎,在大河岸边遭遇伏击,最后没入大河之中,不见影踪。沿河打捞了十几日,一无所获,明帝为之一病不起,这才有了君知行趁虚而入、趁乱而兴的机会。
回到太极殿中,璀璨的一排灯火,从前只是从高处如流泉翻涌般泼下来,浇在他伏地跪拜的身体上,现如今,却笔直地扑进眼瞳,刺着他眸中晦暗不辨的情绪。
皇后呢?
他朝左右问起。
内侍官薛元寿回道:回陛下,皇后回苗家省亲去了,这一时约莫回不来。
君至臻道了一句知道了,不再问。
在他面前横着的,是一张金漆沉香木龙首凤尾明珠衔吐御案,在起兵之前,君至臻二十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走进这里,围困于四方城中,成为一个坐拥天下的孤寡君王。
世事难料,尽管并不情愿,他依然被历史的浪尖一步一步,推到了这里。从今以后,他就要在这张龙椅上被圈禁到死了。
苗璎璎本是想回家看望爷爷,谁知道大门紧闭,她敲了无数遍的门,都无人来为她开。
最后,是恒娘听到苗璎璎在门外的动静,这才自作主张将门扯开一条缝儿,只是仍卡了半个身体出来,并不放苗璎璎入内,苗璎璎挺着大肚子坐立难安,恒娘虽然惊喜,可还是紧皱眉头。
娘子,你回吧,太傅说了谁也不见,尤其是娘子和秦王。
苗太傅不承认君至臻的君位,痛骂他窃国奸邪,这话,恒娘不敢说与娘子听,因此仍称呼秦王二字。
无论苗璎璎怎么苦口婆心劝说,恒娘都不放她入内,苗璎璎灰头土脸,只好告辞。
恒娘道:太傅身体康健,娘子放心,只是,这一时恐怕他很难回心转意,娘子怀有身孕,我们都很高兴,我再去劝一劝他,说不定准哪天就能想开了。
秦王强攻,致使玉京城中百姓无数人死于踩踏和刀兵之下,君至臻现在的名声在读书人当中可谓恶臭,但苗璎璎仍是没有想到,这次连一向最喜欢君至臻的爷爷也
她一步三回头地登上了车辇,回到椒房。
男子修长桀骜的背影负手默然立于正殿前悬挂的那幅青绿山水图前,苗璎璎轻轻地上前,脚步仍然惊动了他。
阿宪你来了。
君至臻转回身,看到她尽管控制,却还是抑制不住哭丧着脸,其实心中早已猜到:老师给你吃闭门羹了?
苗璎璎惊讶:你怎的知道?
君至臻淡淡笑道:璎璎,我现在,只是个奸贼。
苗璎璎最怕听到他这么说,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里的颓然和自厌,让苗璎璎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错不在君至臻,他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
别人不知道,苗璎璎知道;
别人不理解,苗璎璎理解。
阿宪
她想说,爷爷只不过是一时不忿,假以时日,等她为爷爷厘清原委,梳理真相,以爷爷的开明之见,他会体谅的。
可是话还未出口,便已被他打断:璎璎。
他笑着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但是,我大概,只有你了。
苗璎璎蓦然动容作声不得,是啊,爷爷再怎么样也不会和她真生隔阂,可君至臻不一样,父兄皆亡,弟弟背叛,母亲惨死,他现在只有一个人,只是一个人。
苗璎璎将他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抱住:我早说过的,你胜,我陪你君临天下,你败,我陪你黄沙埋骨。不是你的错,阿宪,你只是逼不得已的。
她抬起下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面前被宫灯橘红光晕所笼罩着的男子的如玉俊颜,再一次抬高嗓音:以前我们没得选,以后我们有得选,既然所有人都不看好,那我们就偏要做到最好,让世人都正眼瞧着,你是一个英明的好皇帝,相信我,只要励精图治,造福于民,人们会知道的。
璎璎,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他幽幽道。
那也有愚公移山。
静室之中,传来苗璎璎柔软而笃定,宛如一道长夏日的凉风吹拂过山岗上竿竿翠竹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80章
曾搅弄风云的祁王君知行, 是被秘密送出玉京的,当日君至臻与苗璎璎两人亲自送他出十里亭, 马车中的君知行不肯露面, 他双脚已残,只能抱病终身,已不可能再直立行走。
当年的竹马之交,两小无猜, 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苗璎璎扼腕。
君至臻来到君知行的马车前, 朕最后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告诉朕, 皇兄在哪儿?
从车中传来静默之后的嗤笑:他早就被卷进了浪潮里不见尸骨,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君至臻的眼睑微微垂落, 袖中的手在发抖,当年他们一同跟随太子皇兄学武, 知行天性懒散,不爱拘束,皇兄对他管教极为严苛, 可让他心中对太子皇兄结下了不解之仇。
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竟然敢对皇兄下手。
君知行哂然:三哥, 你和我, 也就是半斤八两而已,你如此站在高地指责我,难道你就真可以问心无愧?人是我杀的, 想来激流冲刷, 尸体浸在江中累月, 就算打捞起,也只剩下一具白骨了吧。
他说着,竟笑出了声。
君至臻面寒如霜,清冷道:你去东海,赎你的罪过吧。从今以后,不得踏出东海一步,否则,立杀不饶。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打从玉京城破那日起,君知行就想过下场,他也不惧一死。
君至臻,你今日妇人之仁,来日定会后悔。
马车中的男子笑得放旷恣肆,张牙舞爪,好像赢了一样,直至车轮驶动,载着他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