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璎!
君至臻看呆了半晌,突然想到马车中盖在他身上的那条毯子, 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方缓过来这一事实。
此刻在人群中那个肆意踢球的明媚张扬的女子, 是他的妻子。
当然,也有可能已经不再是。
李由玩在兴头上,余光忽然捕捉到马车前站着的秦王, 吓得停了手脚,不敢再动, 那球传到他的跟前, 撞在他的胸脯上,便掉落在地。
看到李由拘谨的模样,所有人都回头, 看向一步步走来的秦王殿下。
苗璎璎收回眸光, 弯腰将李由脚下的鞠拾起夹在胁下, 扭头就走。
璎璎。
君至臻加快了脚步,在她回返帐篷之前,堵在了她的前面。
看戏的人好奇地张望着,也不知道秦王见了王妃,接下来是要给什么反应,不过他们那个不喜言笑的殿下,这时候已经肉眼可见地局促了,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像极了人间七情旺盛六欲发达的缠郎。
关键时刻,还得是戚桓站出来,赶鸭子似的将他们驱散:走走,都走!休得私窥!
身后之人散了大半,苗璎璎将球抛在地上,赌气一般,将君至臻的胸口一推,便钻入帐篷里。
帘门掀动,曼卷开来,扬起一片沙尘兜头浇在君至臻的脸上,令他瞬间吃了一口沙子。
怔愣半晌,忽然朝里唤她的名:璎璎。
他等待着她的反应,可许久等不到,君至臻两侧的手攥成了拳。
我错了。
他是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
当时离开玉京匆忙,加上心事重重,得知她在枕霞山不肯回,他心也差不多死了一半,心道就这样去了,多半和她是无疾而终。
却没想到,她会追来。
璎璎,你怎会在此?
声音停顿了片刻,他犹犹豫豫地伸手,似要敲击帘门,恍惚间醒过神,道自己真是糊涂了,这般敲,能敲出个什么声音。
于是他在此朝里唤她的名字,并道:你原谅我了么?
帐篷里没什么动静,只一阵风吹过,将帘门轻轻拂开,露出里面她端坐扭头向别处的身影,对他根本不予理睬。
君至臻停在外间,没有进去,知晓她未消怒火,虽然追来,兴许也不是因为自己,他实在不该太过乐观。
这半个月来,他攒了无数的话想对她说,后悔没有在玉京和她说完就这么仓促离开,她若是不愿意等,待来日他回到都城,或许已经是一个下堂之夫,到时便再也没有了机会。
此刻一帘之隔,看不见那道朝思暮想的倩影,也没有了心急如焚的渴切,一些话,反而能够轻易地张嘴。
璎璎,我诚如你所见,并非你之前所想的那般与众不同。
苗璎璎在帐中听着,神情一动不动,袖口下一双手却紧张地十指紧扣。她听着那些话清晰无余地传入自己的耳朵。
我说到底,也只是庸俗男子,会嫉,会愤,会猜疑,会自鄙,唯一没有的,便是对于璎璎你的自信。我从没有一刻相信过自己能够获得你的青睐。
他在向她剖白。苗璎璎诧异地看向那道阻隔了彼此目光交汇的一扇帘,眸中情绪在涌动。
璎璎,当日你说,你想和我成亲,我觉得天下最幸运之事莫过于此,可是之后,当冷静下来,我还是不能相信,你心中可能会有我,即使只是一丝位置。我选择成为一名征夫,从来便没有后悔过,但我,却在害怕,担心自己不能活下来,也不能给你承诺,所以请你原谅,我再一次选择了后退,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了你。
璎璎,你肯出来见我么?我想知道,你追出来,出现在这里,是不是
帐中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秦王殿下,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君至臻听着,微微愣了愣神,回道:是的。
那里头响起一道嘲笑声:这么说,我要是不追出来,还听不到秦王殿下这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了?你就是怯弱,连找个人跟我说清楚都不会吗?就许你心里不自信,难道我心里,对你就有十拿九稳的自信?或许这十年来你很了解我,可我却是从新婚之后才开始重新认识你,难道感情是会一蹴而就的么?我就不能迷茫,就不能困顿,就不能因为你这些破昏招赌气了?
她说的,君至臻一句都答不上来。
张了张口,最后发觉自己竟像是哑巴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璎璎说的全都对。
秦王殿下站在自己的角度,一套大义,一套深情,多么无可厚非,但我不想原谅你,你走吧。
我
君至臻似乎还想要辩解什么,苗璎璎已经怒了,从里头抛出来一枚石子,打在帘门上。
砰一声巨响。
她的飞石是李将军独门暗器绝技,亲自传授,又怎能差到哪里去,君至臻自知多说多错,已经将她惹恼了,再留下去,一会儿她说不定要大打出手。
本来应该上路的时辰,因为王妃突然来到军中与他们会和,不得不耽搁下来,戚桓和莳萝交流了许多,在得知王妃是轻装简行并未携带太多行李时,主动要求就近去集市采买,但莳萝不放心他的眼光,也便随着一道去了。
李由负责安置人手就地架锅子烧饭,方才起来热身了一场,和王妃蹴鞠真是酣畅淋漓,大家伙儿这会儿还津津乐道意犹未尽,心道什么时候再和王妃切磋,李由将米下了锅,扭头忽见秦王失魂落魄地回来,像是碰了一个钉,心头好笑,忍得辛苦。
猝不及防,君至臻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尽是杀气,李由一怔,手脚并用抻得老直,大声道:米已下锅,殿下检阅!
君至臻沉默地收回目光,坐到了篝火旁。
然后,李由看见殿下又开始无聊地擦他一直以来比脸都干净的剑刃了。说真的,再这么擦下去,他都要怀疑这把削铁如泥的玄铁宝剑就快变成礼器了。
苗璎璎本来昨天晚上就没怎么吃,今早上又和他们赛了一场蹴鞠,这会儿腹中空空如也,正想着去弄点儿吃的,才从行军床上爬起来,忽然又倒下了。
算了,她还在赌气呢,这会儿出去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只是这时,一缕热腾腾的香气顺着帘帐缝隙飘入了帐篷里,勾得苗璎璎人虽躺着,肚里馋虫却大闹五脏庙了。
算了,丢脸事小,饿死事大,还是先爬起来弄点儿东西对付。
她套上自己的鞋履,掀帘而出,看到李由他们正准备用膳,不消他们说,自己别别扭扭地就寻了过去。
不过她走到君至臻身旁时,就停下来了,而且顺势坐到他对面。
隔着一团篝火,火焰跳跃间,苗璎璎看到他似乎正在专注地擦拭宝剑,心头嗤之以鼻,果然是个没什么大用的男人,她以前居然会觉得他恶贯满盈,现在看来,他连男人最基本的胆子都没有,都不敢看她一眼。
王妃,尝尝咸淡。
李由给苗璎璎狗腿子地盛了一碗粥,脸颊随笑容鼓鼓挤作两团,谄媚邀请她品尝。
苗璎璎端着烫手的粥碗,正饿着,低头喝了一口。
唔,除了齁咸齁咸之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苗璎璎自诩在玉京的女公子里边决计算不上娇惯和挑嘴,都被他的粥搞怕了。
那李由还瞧不见脸色,居然敢问她怎么样,苗璎璎说委婉也不委婉,还是直白点:李由,你长得挺好看,就是厨艺有点见不了人。
是么?
李由既失望又不敢相信,自己也盛了一碗品尝。
呸!李由吐了,好咸!腌肉放多了,这粥没法吃了。
其实就算不咸,那味道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咸是一块遮羞布。这话苗璎璎吃人嘴软不敢说。
李由偷偷瞟眼君至臻,向王妃举荐道:其实我们秦王殿下,长得比末将好看,厨艺也比末将能见人,王妃何不
苗璎璎气头上呢,哪能让君至臻动手,说什么也要撑住体面: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