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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雅被转移了注意力,终于勉强算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握着女孩的手:
“我们……要是走了,剩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说到这个话题,阿伟也忍不住支棱起耳朵。
“其实吧,一个人也挺好……”
女孩显然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感觉这个借口很蹩脚,于是立刻换了另一种说法:
“集团早就意识到人口问题很严重了,所以,实验室的人已经开始研究一种仿生人的打印舱。
虽然因为算力不够而导致进度缓慢,但听说已经有头绪了。
对了。”
女孩拿出手机,打开联合集团的官方网站,进入实验室的链接,调取仿生人打印舱的实验项目进度,给爸妈看。
“已经有了不错的进展了,现阶段打印出来的仿生人已经能够胜任一些简单的劳务工作。
估计要不了几个月,就能打印出真正能够创造生产力的仿生人了!
到时候我打印一个男朋友,不就不孤单了?”
阿伟和唐雅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讨论。
他们并不想逼女孩去找一个男孩,更不想逼女孩去拥有自己的孩子。
在这个连空气都几乎凝滞的年代,每个人进行选择的自由成了最重要的东西,在通感将大家连接在一起之后,所有人对所有事都心知肚明,因此个人的自由更加重要。
只有独特的自由,才是每个人将自己从通感产生的群体意识中区分出来的标志。
忽然,女孩说到了一个阿伟这三十年来一直不愿提起的话题。
“爸,我听说,你当年也是Z集团的员工。”
阿伟眼神有些僵硬。
女孩感知到了父亲的尴尬,但依然忍不住问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伟知道女孩问的是谁。
即便极不情愿,他还是为了女儿,回想起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回想起了当年的时光。
“他啊……他是个好人。”
阿伟起初还有些局促,直到几句话之后,话匣子打开,当年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上,他说的流畅了些。
他从认识陈宴开始说起,到后来第一次天启降临,到陈宴的智械义体接肢公司成立,再到他因为自己的私心和外界的逼迫而离开了公司……
他把这段记忆中,自己观察到的陈宴,说给自己的孩子听。
女孩显然没料到陈宴会是个这么复杂的人,在父亲说完并沉浸在记忆中不可自拔的时候,她才小声说:
“我听说,我们能拥有现在的一切,他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我们所有人觉醒的通感,也是来自于他。
包括现在机械蜂巢能够坚持到现在,离不开他当年打下的基础……
尤其是他为我们留下来的知识,那些知识留在我们的群体意识里,成为了指导现在大部分生产实践的理论依据。
机械蜂巢如今的大部分运行设施,和后续的发展规划,也是按照他在联合集团期间制定出来的。
……
他后来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呢?
只为了用自己对自己的审判为联合集团正名吗?
那也太荒唐了些……他怎么会这么幼稚……这么迂腐呢?”
女孩的情绪有些低沉:
“如果他还在,我们现在会不会已经脱离了危机呢?
爸,我听有人说,其实咱们剩下的物资已经不多了,即便有元素重组技术在,没有原材料,也无法生产出食物。
有人说,其实机械蜂巢已经没有肥料,地下田早就关掉了,大家看到的运行维护记录都是从之前的监控里剪辑过来的。
有人说,其实元素储存库里的元素已经不足,所以我们这段时间才减少了肉食,几乎只能吃碳水食物了。
还有人说,机械蜂巢的某个位置其实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风险,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阿伟没有对这一切做出解释,只是笑了笑,打断了女孩恐慌的诉说:
“全都是阴谋论!
别听同事和论坛里胡说,这些年来,每年都有类似唱衰的言论,可这么些年,我们不都是这么撑过来了吗?”
女孩感受到了父亲情绪中的坚定,她点了点头。
但她并没有因此和父亲一起坚定起信念来。
她是从联合集团内部网络得到的消息,是联合集团内部正式会议上讨论出的结果。
这些坏消息,都是真的。
她十分迷茫,如同每一个面对无法抵抗的末日时的普通人一般,内心充满恐惧。
她屏蔽了恐惧,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因为她面对这样的结局完全无计可施。
对末日即将降临的清醒让她更加痛苦。
她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因为她不想让爸妈那么伤心。
观测站的观测员最明白结局会是什么——或是因为饥饿而爆发暴乱,或是被极寒一瞬间冰封失去生命。
在这一刻,一切都没有意义。
总之……总之,别让爸妈和自己一起陷入清醒的痛苦。
……
吃过午饭之后,女孩就要走了,她的年假只有半天,这还是透支了同事工作时间的情况下。
她已经享受了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亲情,必须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回到那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极寒入侵并吞没的小屋里了。
阿伟和唐雅将女孩送到大升降梯门口,才扭头往回走。
两人多少有些失魂落魄。
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他们这一代人见证了一切的发生,所以最珍惜眼前的时光。
……
他们没有回家,而是走向街道的中心会议室。
这里平时被用来作为联合集团驻扎在街道的办公地点,在某些特殊的时刻,则充当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结婚的礼堂,或是庆祝新生儿降生的庆祝厅。
在这个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代,极少数的新生儿几乎成为了希望的代名词。
因为幸存者人数的减少,联合集团得以向新生儿倾向包括医疗和物资在内的大量资源。
新生儿诞生的消息成了那些年月里极少数能带给人们的信息之一,刻在基因里的繁衍天性让人们在拥有后代时感觉欣喜。
在相同的命运之下,即便那新生儿并非自己的血脉,他们也会在内心诞生由衷的喜悦。
人们无法忽视外界越来越低的温度,就像是无法无视试验田产量的减少,以及大家脸上同步减少的笑容。
新生儿的数量在慢慢减少,直到现在,每年出生的新生儿已经是个位数。
阿伟和唐雅来到这里的时候,会议室已经被挂上了灯笼,门前甚至还摆着些小型的炮竹。
他们这个街区里,今日休假的人几乎全来了,人们聚集在这里,脸上是平时十分少见的喜气。
喜悦通过通感在人群之中传递着,希望因此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高喊声,大家都安静下来。
刚刚出生,正在襁褓中的新生儿被抱了出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用此生最庄严肃穆的声音念出了这孩子的名字。
一些人因为太过激动而流下眼泪。
这孩子是幸运的,因为他将会享受最大的物资和人力投入。
他也是不幸的,因为没人知道人类还能坚持多久。
每个人都要在婴儿面前走一圈,他们要为这孩子送上祝福——这种习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人们只记得,当这个习俗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将其当成了理所当然。
阿伟拉着唐雅的手,如同三十年前初次看到自己的孩子一般,来到了婴儿面前。
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导致声音有些颤抖:
“孩子……孩子,我希望你……”
他为了今天的仪式准备了整整三天,祝福语写满了几大张纸,背的滚瓜烂熟。
可这一刻,当说出口来的时候,只变成了简简单单四个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