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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打输了。
我……被当成死人,幸存下来了……
他踉踉跄跄来到哭的迷迷糊糊,即将一脑袋扎进燃烧着的废墟里的女童,告诉她,里面已经快烧干净了,什么都没有了。
女童才刚刚三岁,又哭的神志不清,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宴告诉她,她的爸妈都没了,她要是进入废墟,她就也没了。
女童张大了嘴巴,像是在哭,但没有声音,仰着脸剧烈的喘气几声,白眼一翻,晕厥过去。
陈宴已经麻木的脸上没有出现什么表情,他在战争中见证的一切已经让他在面对人的苦难时内心很难泛起波澜。
他浑浑噩噩,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只知道自己不想死,因为无论是饿死还是挨枪子,都太痛苦了,他讨厌痛苦。
他看了一眼晕厥倒地的女童,转身离开。
乱世之中,自己苟活尚且艰难,再带上这么一个拖油瓶,很快就会一起死掉的……
早死晚死,都是死。
既然如此,便各自死各自的吧。
陈宴继续往前走时,忽然想起之前在前往前线的时候,路边的流民们交换孩子的场景。
那又怎样。
如果我活不下去了……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陈宴一瘸一拐的向前走着,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雨滴打湿了地面上因焚烧而产生的草木灰尘,也让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息。
陈宴站在那里。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往哪去,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死人,
孤独感包裹着他。
他低着脑袋,但没有思考。
某种潜藏在基因深处的本能让他转过身去,在大脑几乎完全没有思考的情况下回到废墟之外,回到女童身边。
已经清醒的女童听到脚步声,扭过头来看他,原本已经停住的哭泣忽然再次开始了。
她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向他伸出双手。
陈宴眼神剧烈颤动,大脑里依然一片空白。
他踉跄两步走上前去,将女童背了起来。
他背着女童朝废墟外走。
在走出废墟的刹那,背后的房屋轰然倒塌,爆发的火蝶将整个废墟掩埋。
脑袋一片空白的陈宴忽然开口道:
“我养你长大,你给我当童养媳。”
女童不知道童养媳是什么,但知道“我养你长大”是什么意思,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点头,抱着他的双臂更紧了。
陈宴后来知道,女童叫白蛉,是三十里铺白家村的孩子,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是因为父母认为名字越贱越好养活,“蛉”是蛾子的幼虫,最软弱又最好活,给点灰尘就能当饭吃。
陈宴并不在意,他离开村子之前也认识各种狗,各种猫,各种虫子,这世上的父母起名字都是如此这般无趣。
他也并不在意她从何而来,他跟着部队一路过来,已经到过十几个三十里铺。
这些个三十里铺大都已经沦为废墟,毁坏在战争中了。
她告诉他,她们村子里的孩子都躲了起来,因为这边常年打仗的原因,当地的孩子很少有能长大的,这么多年过去,当地人已经习惯了战争,也有了各种藏孩子的办法。
陈宴问她,既然知道藏孩子,为什么没把她藏好。
她告诉陈宴,这一次来到此地的军队没有和往常一样挨家挨户的收粮食,而是直接进村进行了屠杀,她的父母已经把她藏的很好了,这是她之所以能活下来的原因。
陈宴告诉她,他所在的村子就不这样,他所在的村子常年处在比较和平的地带,他是被县城里来的军官强行征兵给征去的。
她问他,接下来去哪里呢?
陈宴一下子迷茫了,他本身脑袋里的东西就不多,完全不明白如何在到处都是战场的地方生存下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的情况并不乐观——他因为之前的战斗而落了残疾,白蛉的腿也因为之前的扭伤而出了毛病。
陈宴告诉白蛉,他们要用泥巴、土灰和便便把自己搞的肮脏一些,这样才不至于引起其他人的胃口。
白蛉完全听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1036章 【白蛇说】(二):误入尘网
陈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三岁的小孩子能听懂什么呢?
谁知道白蛉竟然挺聪明,把自己鼓捣的不像个人样,完全看不出女童一般可爱的样子了。
两个瘸子一瘸一拐上了大路,汇入一条逃难的队伍里,陈宴打探到消息,才知道这条朝东去的队伍是为了到达一个不打仗的省城——西边在打仗,东边是安全的,所以要往东去。
陈宴把枪伪装成了树枝一般的拐杖,不是摸过枪的人很难看得出来,碰巧队伍里有一个老财是当过兵的,一眼看出了他的伪装,便邀请他来当长工,一天给两个窝窝头吃,让他在这场长途跋涉中给家里帮忙。
陈宴有了一份营生,好歹能让两个人了不被饿死了。
可他也看出老财的不怀好意,所以日夜警惕,从不敢有丝毫怠慢。
队伍一路向东,不出意外的遭到了乱兵的驱赶,很多人死在了人慌马乱中。
一瘸一拐的陈宴几乎拼了命,杀了几个人,才保下了他们两人的命。
好在白蛉也争气,陷入乱兵而不声不响,从不给陈宴添乱。
当陈宴在尸体堆里找到老财的时候,老财正抱着自己小儿子的尸体,“啊啊”的喘着气,脸上肉全都瘫着,看起来不像是哭,但又看起来悲恸极了,陈宴持着再次用破布裹起来的枪,站在一旁,哽着喉咙说不出话来。
直到白蛉一瘸一拐的上前抱了抱他,老财憋着的一口气才终于上来,哭出了声。
老财说,他就这一个儿子,原本打算到了东边的省城,靠着自己存下的一点钱东山再次,给儿子娶个媳妇。
老财说,他梦日夜里都在想,自己知道发财的办法,等到了省城,要不了几年,他还能当上财主,还能过上好日子。
老财说,他几房媳妇不堪受辱自杀了,儿子也没了,这辈子也就没了什么念想,但又怕死,所以就这么痛苦的活着。
老财说,他刚才这口气要是上不来,怕是要憋死在这了,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老财说,我现在没儿子了,你给我当儿子吧。
陈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成了老财的儿子。
饿的皮包骨头的瘦子带着两个瘸子上了路。
每在路上一天,陈宴就用石子在枪托上刻上一道白印子,直到他刻上第六十三道白印子的时候,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围着围墙的巨大城市。
老财拿身上藏着的最后一块银子贿赂了守官,三人披着夜色进了城,老财找到了从未和他们说过的亲戚,就此在省城住下。
省城局势虽然紧张,但比外面还是宽松多了,城里的人不需要随时随地为生命安全而担心,甚至大都还能在早上喝到烫嘴的鲜豆浆。
白蛉第一次喝热豆浆的时候,把自己烫的嗷嗷直叫,可依然没有松口,就那么结结实实的把烫嘴的鲜豆浆喝了下去,陈宴看到她这样子,知道应该两人应该留在这里。
之后几年里,陈宴成了老财亲戚的学徒,白天背着白蛉跟着老财的亲戚上工,包吃包住没有工钱,但好在饭食还行,甚至一个月还能有一顿肉吃。
他白天背着她做工,晚上看着她睡觉,老财就睡在隔壁屋,陈宴每天晚上听到老财打呼噜才睡觉。
日子虽然辛苦,总好过在荒野中每日每夜的担惊受怕,陈宴和白蛉暂时就此安顿下来。
老财不愧是老财,靠着祖上积累的那点眼界很快就赚了钱,陈宴因此得以住进了新房子,白蛉也跟着有了自己的床铺。
即便如此,陈宴也始终没有把枪扔掉,那杆枪似乎成为了他的某种心理防线,只要枪还在,防线就不会失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