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里有毒,若是有外伤,很可能中招。程锋的视线落到救上来的这人腿上,那里有几道鞭伤。
被救的这人大约五十出头,肤色黝黑,布满了晒伤留下的痕迹和辛劳堆积成的皱纹,他有一双特别宽大的、变了形的手,骨节特别粗大,虎口撕裂,掌心的老茧硬得发黄。
这是一双打铁匠的手。
程锋估摸着对方的身份清白,对卓秋道:给他喂一个解毒丸,能不能熬过来,看他自己了。
是!卓秋立刻从牛皮小袋里拿出解毒丸,喂那人吃下,程锋则四下打量这艘船。
如果只是护卫队长撤退用,这船,未免有些大吧?明明有更小的船。船屋里,有一口敞开着的大箱子,里头全是银子。
程锋拿起一个银锭子,入手就感觉重量不对,他又拿起几个掂了掂,重量都轻了。
火折子。
卓秋立刻把火折子递到程锋手上,借着火光,程锋把银锭子翻过来。
官银!卓秋忍不住低呼。
程锋把银子丢给卓秋,重铸过的,这些都轻了。
一两纯的银子重铸后,混入其他杂质,造出二两银子来,这种手段,一本万利,显然,这箱银子就是。
不过,这儿为什么单独出现了一箱银子?程锋拿出方才得到的那块赏银,这块赏银也是带福字。程锋一时说不准,方才他们搬运的那些,究竟都是官银,还是广福商号的银子?又或说,二者都有?
程锋的视线落在箱子里,忽然发现里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卓秋,把银子都倒出来!
是!卓秋愣了一下,随即开始行动,很快,他就从银子里刨出一个人。
一个死了至少两天的,死人。
第24章 夜访下
主子!这是!
也不怪卓秋这般惊讶了,程锋都愣了愣。
箱子里躺着的,正是邢俊枝。
程锋立即蹲下查看尸体,又下令:去把水里那个护卫捞出来查一查。
是。
程锋先查邢俊枝的死因。
邢俊枝三十出头,留着漂亮的短胡子,微方的脸型,听说在京里也能称得上是美男子。此时这位美男子面有浮肿,苍白如纸,僵硬的蜷缩着身体,肚子、心口各有一道刀伤。
此外没有其他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看来死因就是失血过多了。
程锋继续搜查,连箱子也没放过,不过箱子里除了银子,再没有别的东西,线索全在尸体上。
这就是最有问题的问题尸体上全是线索。
邢俊枝的官靴、玉佩、身份文书,简直是怕别人不知道这人是邢俊枝。
程锋从低矮的船屋里走出来,看了眼处于昏迷中的那人,没管他,背手站立,陷入思考。
邢俊枝是怎么死的、谁杀的,都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搞清楚邢俊枝的尸体为什么在这里。要弄清这个问题,就必须知道他们七人被骗来此处的原因。
显然,护卫队长之前就打算杀了他们七人,而他们七人的尸体,和邢俊枝的尸体,明明毫无联系,但又因为这箱官银,似乎正好能伪造成劫持赈灾银的现场。
正好暴雨刚过,洵水附近都是灾情,这个推断合情合理,但实施起来又有诸多漏洞。
比如凶器在何处?又比如手无寸铁的灾民是如何劫持一位朝廷命官?
主子。卓秋爬上船,向程锋呈上一物:主子请看,这是知府的腰牌。
程锋看了眼,便放下了。他并不意外,这事倘若是知府的手笔,有什么漏洞都无所谓了,因为他们背靠大树,有恃无恐,该抹去的都已经抹去,留下的这些铁证只为了引导两个结论:
一,邢俊枝已死,死在暴匪手中,暴匪也已死,死无对证;
二,官银被抢。
想必赈灾的银子又被贪了不少,这一招一箭双雕。
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做?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卯时了。
程锋回想原路返回需要经过的几道门关,决定道:顺流而下。
卓秋立刻解开固定船的绳子,划桨加速,赶在卯正之前出了地下河道。这条河道是洵水的千百分支中的一小段,出口在是河,河道在几里外急转,又汇入了另一条支流中。
程锋让卓秋把邢俊枝放回箱子里,藏到林中,留下标记,等其他属下来取。
主子,这人怎么办?卓秋指着那个昏迷的人道。
程锋没有犹豫,让卓秋也留下,他自己则要尽快赶回棚屋区。
咳、咳咳一直昏睡的那人突然有了动静,原来这人没有彻底昏死,偶尔会有意识,大概是突然有了力气,感觉自己回光返照了,便挣扎着吸气吐气。
卓秋把手按在暗器上,若是这人有半分恶意,他就立刻结果了他!
但这个肌肉分明的汉子只是费力地跟眼皮争斗,他看了眼身边的卓秋,又看了眼站着的程锋,呼哧呼哧地喘着,铁,铁阿大,我
铁阿大弯了弯手指,指向自己,报出了名字。
程锋看出这人是不行了,皱起眉峰,蹲下身子,铁阿大,你有什么话?
铁阿大稍微抬起手,示意他们把自己胸前的东西拿出来。卓秋照做,取出了三个碎银子,给我的儿还有,烧、烧掉
铁阿大晃了晃左脚,卓秋在程锋的目光示意下,憋住气脱了铁阿大的鞋子和袜子,从里头掏出来一小块暗红色的帕子。
帕子上用泛光的银线绣着一个铸字。
帕子的材质和线都不是凡物,程锋眼里闪过惊异,你是铸银师?
铁阿大点点头,又摇摇头,打铁的,阿弟,阿弟给他们铸银子了
他们是谁?程锋问。
铁阿大摇摇头,眼神已经涣散了。卓秋立刻探向铁阿大的脉搏,皮肤滚烫,脉搏微弱,卓秋对程锋摇摇头。
烧掉、烧掉铁阿大重复着,让他们烧掉帕子,又用最后的力气,握住程锋掌心里的那几个碎银子:给我的儿我儿
汉子的声音支离破碎,金鸡破晓,东方吐白,铁阿大的手无力垂落,光照到他脸上,让人看清他斑白的两鬓和苍老的面容。
程锋深吸一口气,收拢掌心,把人安葬了,去查查这人,添几两银子给人家,再问问铸银师的事。
属下领命。
程锋直起身,远方红云绕着金辉,沉寂了一夜的洵水渐渐苏醒,新的一天开始了。
呵~欠~宋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慢吞吞地走出屋子。
昨晚他睡着睡着,突然听到家里有动静,还以为遭贼了,吓得他赶紧抱住程锋送给他的刀。
可那动静仅一声,宋羊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左思右想,实在放心不下,宋羊点了灯,把每间屋子都看过一遍后才回房睡觉。
他没有注意到,书房程锋的床榻下,少了一箱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