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自是心中有数的范八爷的声音照旧透着种铁面无私的意味,这是躲不开的因果。更何况前些日子我听了你们将军的话,觉得颇有道理。
你不是与谢七爷打过赌么?江懿问,你赌裴向云照旧顽固不化,最后会陷入同样的悲剧中,又为何偏偏劝着我不要杀他,收他做学生?
范八爷淡淡道:你收与不收,和我的判断并不冲突。但既然委派我来监管这个世界线的平衡,那我即便打了这个赌,也要公平公正地如旁人一样在你即将违规时劝阻你。
是个说不通的直性子。
江懿叹息一声,觉得越听越烦。
昨日他基本没睡,坐在营帐中考虑了张戎的建议,实打实想了一个晚上。
从长远角度来想,张戎说的没有错。燕人对乌斯人的那些手段还是见得太少,多一个熟知这些蛊虫异术的人留在身边,没有什么坏处。
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将裴向云训成一只听话的狗,一把好用的剑,如此这般才能不让他临阵倒戈向敌人。
上辈子江懿宠溺他,以至于酿成大错,如今若是真的要收他为徒,就绝对不能再心软。
更何况他也根本不会对裴向云心软。
江懿定下心思,抬眸看向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的裴向云。
狼崽子似乎是前几次被他打怕了,并没有擅自开口说话,亦或是藏了别的心思在,装作了这幅乖顺的样子。
站过来点江懿并未从软榻上起来,只支起了上半身,未束的发顺着肩垂下,让我看看。
裴向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怀着几分惶恐地上前几步。
江懿打量了他的手,发现那一日用匕首刺入的伤口似乎已经愈合,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疤痕。
果真是年轻,伤都好得这么快。
江懿指节抵着眼角,轻声道:伤好了?
裴向云低声道:好了
疼么?江懿问,恨我么?
裴向云的指尖扣着衣角:上次我回答过江大人,我不恨的。
为何不恨我?
江懿眯着眼仔细地观察着他所有变化的表情:那个风雪夜,若不是我从中作梗,你怕是能在陇西军营中过得很好。
裴向云不言语,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他。
而后我又在校场为难你,让你受了鞭伤,在暴雨里跪到昏厥江懿道,你来我帐中偷字,被我贯穿了手掌这些加起来,你竟一点也不恨?你不像是那样没有血性的人。
裴向云似乎咬了下牙,依旧用那副温驯的声音道:江大人教育得是,我当时欺凌弱小,坏了规矩,擅闯你的营帐,本就是该罚的。
哦?你这么容易便认错了?
江懿眸中掠过一道耐人寻味: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仅对我一人如此?炊事班不少人说你对其他人都冷着脸,有了摩擦时甚至不顾同袍情谊要动手。
我
裴向云下意识地便要将那句「只是不想负你」说出口,却生生止在了半路。
江懿在试探他。
他在引导着自己说出关乎上辈子的事,但凡说漏了只言片语,江懿便能立刻定他的罪。
裴向云忽地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
他之所以现在还没被弄死,是因为江懿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重生回来的。
想明白了这点,裴向云如抱紧了救命的稻草般,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扯谎道:因为江大人很像我的母亲。
江懿支在脸颊侧的手顿了下,面上表情多了几分古怪:你母亲是乌斯人。
裴向云哽了下,心道死马当活马医,顺着这句话接着胡诌道:是那种被管教的感觉像母亲。
事实上他压根就没被母亲管教过几次。乌斯的公主与外族人,尤其是汉人私通生了孩子,这本就是皇室之耻,怎能容许公主继续与这混血杂种一直待在一起?
是以刚断了奶,他便被人裹了张席子扔出宫外,被父亲捡回家去了。
江懿打量了他片刻,觉得这说辞倒是稀奇。
上辈子裴向云从未主动提过他那对堪称传奇的父母,江懿认为能接近乌斯公主的定非俗人,说不准是哪个达官显贵家被掳走的少爷,亦曾在历次文书中寻找多次,却并未找到一个姓「裴」的人。
我不恨你裴向云轻声说,我很感谢你。
感谢我?
江懿笑了下,微微向前倾身,捏住了少年的下巴。
微凉的指尖触到皮肤的那一瞬,裴向云眸中多了几分黯色。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世那疯狂的一夜,身下人也是用这双手如何抓挠他的背,如何揪紧泥泞的软红,如何被他强行扣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楔进那柔软中。
裴向云的喉结动了下,压下声音中的低哑,看向面前的人,毫不掩饰眼中的渴望:江大人。
江懿审视了他片刻,轻声道:若现在我要收你做学生,你可愿意?
裴向云眉心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为何
因为我缺一把上好的刀。
江懿松开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你愿意做这柄刀吗?
若是你点了头,那从此以后便要守我定给你的规矩。
江懿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道: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意碰军中兵器,如果被我发现你偷偷犯禁,小心我打断你的手。
从此以后你要忘记你那另一半乌斯血脉,彻底归顺于我,做你故国人民口中的「贼人」与「叛徒」,你可愿意?
江懿的眸子一直没离开过裴向云的脸,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他。
若是上辈子的裴向云站在这儿,会愿意吗?
明知自己是皇室之子,明知自己有机会出卖情报换得后半生荣华富贵,明知只要再熬个几年便能飞黄腾达,成为开国元勋,成为乌斯人民眼中的战神。
明知只要点了头,这一切便会顷刻间烟消云散,会愿意吗?
江懿的手抚向腰后,摸着一柄短匕冰凉的刀柄。
若裴向云摇头,那他便有足够的理由确定眼前的人是上辈子那恶鬼重生,没什么比立刻结果掉他更重要。
裴向云低声道:江大人,你是要养一条听话的狗吗?
不错江懿轻笑,问你呢,愿意么?
帐中蓦地陷入一片死寂,半晌后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愿意
甚好
江懿慢慢收回了抚上刀柄的手,向软榻靠去,轻声道:跪下吧
裴向云直直地看着他:为何要跪?
拜师礼,我们汉人的规矩江懿道,既然你方才说愿意,那就需要提前适应一下汉人的礼教。
他说完后垂下眸,拾起方才看了一半的书,等了片刻后方才听见膝盖触在地面上沉闷的「噗通」声。
裴向云咬着唇看向软榻上那高高在上的人,心中翻涌着不知什么情绪。
一会儿是过去不曾有过的耻辱感,一会儿又是大梦成真的欣喜若狂,灼得他眼前发昏,不知该做什么好。
从今往后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江懿冷冷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老师确实会杀了自己。
先前那几次若不是有人干扰,他怕是已经投胎个几次了。
少年扬起那带着些许异域凶气的脸庞,恭敬道:我知道了。
江懿懒散地靠在软榻上,抬腿赤足踩在他的肩上,狠狠将他的上半身往下压。
起先他察觉到了一股抗拒之力,不动声色地与少年慢慢角逐着,直到狼崽子的脊骨乖顺地弯曲,匍匐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