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曜像之前在沙发上那次一样,把手机举高了:自己来拿。
林折夏在他边上努力垫着脚去够。
因为后面还有很多其他游客,两个人也不能一直在原地干站着,所以她一边移动一边蹦跶,要是头上再带个兔耳朵,就真成了一只兔子。
好在她忘性大,看到下一个新奇的东西,就把刚才被拍的事情给忘了。
前面有一颗很高的参天古树,和之前她在寺庙里看到的很像,但种类应该不同,而且最重要的是树上挂满了红色的许愿条。
这些许愿条把整棵树都染成了红色,满目的红,热烈又张扬,上面挂着无数人的心愿。
也许,这上面挂着的,许多多年前的心愿,已经悄然实现。
林折夏心里隐隐冒出来一个念头。
在她还来不及去细想的时候,下一秒,这个念头成真了。
迟曜在前面扫完码,拿了两条红色的许愿条向她走来:过来。
许愿。
林折夏愣了下。
迟曜又说:你的生日愿望。
这个十八岁,她和迟曜许生日愿望的方式都很独特,迟曜是在暴雨里对着蜡烛许的愿,而她她抬头看了一眼这棵古树,看到满目热烈的阳光和红色。
她的十八岁心愿,会永远挂在这个热烈的夏天。
因为愿望不可以被人看见,所以林折夏写许愿条的时候故意和迟曜隔开距离。
她拿着笔,想了很久,最后四下张望了一眼,偷偷写下两个字:迟曜。
一笔一划。
写得很认真。
哪怕她知道,她许的是一个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她每年生日都会许很多心愿。
小的时候许愿希望明年长高,要长得比迟曜更高。
发现长高无望之后,第二年又换了心愿:我希望期末考试考得比迟曜更好,这样他就没办法再骂我笨蛋。
当然,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
还有类似这样的,很多很多的,无疾而终的心愿。
反正,生日愿望最后的结局,大都没有结局。
所以她今年的愿望,写这两个字也没什么吧。
毕竟除了把这两个字挂在这里,将它混迹在无数许愿条里,偶尔被往来的游客窥见是她对迟曜的这份喜欢唯一可以被外人知道的方式了。
好了。林折夏盖上笔。
然后她把许愿条藏在身后,生怕被迟曜看见。
她为了转移注意力,咳了一声说:你写的是什么啊。
但迟曜不动声色地也把许愿条抓在手里,掩去上面写过字的部分:想看?
林折夏点点头。
迟曜扯了下嘴角:不给。
我今天生日,林折夏说,应该让我当一天大哥。
迟曜想了想,似乎是同意了她的要求:那你再问一遍。
林折夏:你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迟曜重新回答了一遍:大哥,不给。
林折夏:
她想当大哥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吗。
是让他在不给这两个字前面,加个大哥吗。
迟曜又把话绕在她身上,目光在她手里那张许愿条上扫了几下,反问:你写的什么。
林折夏决定结束话题: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过多好奇对方的愿望了。
说完她绕开他,找了一个很不惹人注目的角落把许愿条挂上。
迟曜在对面问她:够得到吗。
林折夏垫着脚,生怕他过来帮她挂,匆忙把许愿条挂在别人的许愿条后面,确认许愿条被完全遮掩住:我当然够得到。
两人在植物园逛了半天,很快天就黑了,原先挂过许愿条的地方亮起一盏盏小灯。
林折夏想起来迟曜带她入园的时候,说礼物,她忍不住问:我的礼物呢。不会就是许愿条吧?但是许愿条也不需要时间限制啊,什么时候都可以过去挂
她正说着,发现迟曜此刻带她走的地方,是一条无人经过的小路。
和植物园里其他铺着石砖的路都不一样,那条幽深的小路看起来非常隐秘,一个行人都没有,像某种危险又神秘的入口。
林折夏刚想说你不会真的要把我卖了吧,话还没说出口,走在前面的迟曜怕她走丢,于是向后伸了一只手给她。
林折夏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然后她像梦游似的,被面前的少年牵着,走向这条小道。
忽然间眼前变得开阔起来。
穿过这条小道,里面是一大片藏在植物园深处的树林,高耸的树林边上种满了灌木,看起来像片小森林,在迟曜牵着她闯进去的瞬间,黑暗被无数星星点点的荧光驱散,整片森林陡然间亮起,千千万万只身处低空的萤火虫萦绕在周围。
像一片由萤火汇成的海。
一片仲夏夜里的,盛大萤火汇成的海。
林折夏感觉自己正身处在一片星光环绕的地方,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被点亮。
在这片星海里,迟曜声音难得放缓地对她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林折夏感觉今天这一整天,迟曜带着她把属于夏天的所有美好都收藏了起来。
这份生日礼物,远远超过她之前的想象。
谢谢,她说,你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里。
查了下资料。
迟曜又说,又问了徐庭,他说他之前来过。
林折夏噢了一声:这里真的很漂亮。
然后两个人静静地站在这片荧海里。
整个世界变得很安静,安静到,林折夏隐约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和迟曜之间的那种奇特的预感,在此刻卷土重来。
在迟曜想张口说什么的时候,林折夏站在这片荧海中,打断了他:迟曜。
她看向他,认认真真地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你是不是,要去京市,这个话题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想说出来就顺利很多,去陪叔叔阿姨啊?
迟曜也在垂眼看她。
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她听见迟曜嗯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十八岁。
她和迟曜,是不可能一直一直,一直这样继续生活下去的。
命运的岔口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迟曜原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他的设想里,林折夏可能会哭鼻子,可能会像初中时候读女校那样,哭着问他能不能不要走。
毕竟这个胆小鬼最怕的,就是分别。
但他唯独没想过,林折夏会是这种冷静的模样。
她甚至显出一种略显稚嫩的坚韧。
我猜到了,林折夏对他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迟曜又嗯了一声,说话的语气异常温柔: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了。
早就不是了。
而且,是因为他,所以她才变得勇敢起来的。
只是没有想过,勇敢的林折夏,会迎来和迟曜勇敢告别的这一天。
京市那边资金链出了点问题,打算先把房子卖了,迟曜简单解释,我妈在医院,下个月动手术,我得过去照顾她。
阿姨生病了?严重吗。她问。
手术有点风险,迟曜说,暂时还不确定。
在这些事情面前,再多的话都显得无力,林折夏轻声说:希望没事,阿姨看起来就是那种活到一百岁还能用气势威慑其他老太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