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时间再往前推。
玛戈地会撒欢地围着你转圈,或者飞快地卷着尘土跑远,又啪嗒啪嗒地绕回来,简直恨不得把你拱到它的背上,直接载着你飞奔。
可是像现在这样。
什么也不说地彼此相伴同行。
似乎也不错。
你放空心神,闲适地欣赏着路边的景色,时不时低头看看脚边摇晃的浅草,里面偶尔会藏着一两朵含苞待放的无名小花。
远处袅袅炊烟升起,鸟雀拍着翅膀,在树枝间反复跳跃,最后停在离你们最近的枝头,歪着脑袋,响起几声清脆的鸣啼。
生机勃勃,有一种平和安宁的美好。
她走在你的斜前方,视线遥遥地落在尽头的地平线上面,良久,你忽然听见她的声音:有想好要怎么回去吗?
闻言,你从放松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慢慢地停住脚步。
湖泊对面的钟楼再次鸣起浑厚钟声,像是要穿透外表直达心灵深处,洗涤痛苦的余烬,只留下最为坚韧、顽强的灵魂。
已经想好了。
她也跟着停下来,仿佛预料到什么般,回过头来,注视你的目光中藏匿着万千复杂思绪。
你朝她轻笑了下,望向那座复古钟楼。
阳光像一只又一只的箭,凿破云端,将整面时钟染成璀璨又夺目的浅金色,从而让人越发感到神圣,不可轻慢,亦不可亵渎。
既然我的灵魂可以作为桥梁
你抬起手臂,对着阳光张开五指。
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透出健康的薄红,甚至能无比清晰地看见表层下面的血管脉络,血液在其中汩汩流动,恍然间有种生命的真实感。
你的脸上倏然漾开一抹温柔的笑,缓缓阖拢自己的五指,温煦的朝晖坠落进蓝紫色的瞳孔里。
那么血肉同样可以。
一瞬间
气氛陷入长久的静寂。
久到钟楼都响起最后一道催促的钟声,二十年后的你才如梦初醒般,慢慢地伸出右手臂,任由和煦的阳光倾洒在上面。
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
话音刚落,淡紫色的雾气笼罩住她的手臂,紧接着迅速消退,被幻术掩盖起来的真实终于卸下伪装,露出手臂伤痕累累的模样。
你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看向那些狰狞的痕迹。
这还只是露在外面的部分,不用想都知道她身体的其他地方肯定同样存在着伤疤。
她一定回去过。
脑海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你忽然想起刚才在书架上面看到的大陆通用文字。
原本压在心底的困惑再次浮现出来。
为什么
你凝视她熠熠剔透的眼睛。
这个瞬间,内心蓦然生出一种错觉。
她的视线里其实并没有你,没有这个世界,只有无处不在却又飘渺不定的风,和苍茫的空白。
还要回来这个世界呢?
她垂下眼帘,安静地微笑起来,重新施展幻术掩盖住那些斑驳的伤痕,没有回答你的问题,转而问起另外的事情:当初还不会幻术,又猜到那些家伙可能会对你的记忆动手脚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你微微一怔,说:我给自己下了暗示。
抬手轻轻抚摸后颈的红痣,因为那时候还不会复杂运用精神力,所以只能做到那种程度
她打断你的话:我那时也是这样做的。
身侧的树林忽然窸窸窣窣地颤动起来,落叶乘着微凉的清风荡起她的裙摆,露出纤细的脚踝,你这才发现她竟然比你还要瘦。
可我的精神力运用的实在是太粗糙了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倏然间笑起来:十年啊,十年后我才恢复所有的记忆。
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她找回了自己真正的性格,也找回了曾经的习惯,唯独最珍贵的东西,始终都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
就算清楚灰雾背后的记忆无比重要。
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恢复记忆后,我立刻就动身回去,可是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严重不对等。
曾经光鲜亮丽的莫罗家族早已不复存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仅剩荒凉,漂亮的喷泉尽数枯萎,遗址变为一片漆黑的余烬。
等我回到那边以后
记忆里鲜活的孩子们没有任何消息,只能勉强从零星的线索中找到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辉煌痕迹。
而她呢?
就像一只格格不入的幽灵。
她抬起脸,对上你的视线,那双总是漾着温柔的蓝紫色眼睛深埋着一口枯井。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逝者已逝,唯有记忆长存。
你的呼吸陡然停滞。
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眼神呢?
悠长,邈远,仿佛装载着时间沉甸甸的重量,亦或是受过刀刃无止境的揉磨,随时能化作实质,再在心底留下刻骨铭心的烙印。
露西亚
相遇以来,她第二次呼唤你的名字。
如同惊动沉眠的深海,整条时间线乍然出现一道可怖的裂痕,你像是被无形力量束缚住身体,发不出丝毫声音,就连回应她也做不到。
你眼里的画面凋零成一片又一片残渣,这是你被这个世界不断排斥的证明。
我在几天前见到了一个女人,从她那里交换到了很重要的东西。我想,你大概也会需要她的,所以我请求她前往二十年前的世界等你
女人?交换?
你盯住她的眼睛,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在最后的时间里,她忽然靠近你不断黯淡的灵魂,张开双臂,就像是想要拥抱曾经饱受痛苦的自己,虚虚地环抱住你。
明明你们没有触碰到彼此。
但你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她身体的温热。
她轻声说:快点回家吧。
空气蓦然撑开一道无形的漩涡,将二十年前的灵魂迅速吸纳进去,然后悄无声息地恢复平静,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她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怀抱,放下手。
堤岸前方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她慢悠悠地走过去,坐在上面,及腰的长发随着清风飞扬,发尾缠绵地绕过她的手臂,飘落在指间。
凝眸注视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因为见到二十年前的自己而起伏的心境渐渐恢复平静。
女人啊,爱变卦
远处隐约传来当地居民喜爱的歌剧小调,她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微小动静很快被无限放大,春风承载着悠扬婉转的歌声来到她的周围。
她望着天边浮云,轻轻哼出小调:命运啊,爱变卦
性情难琢磨
拿它没办法
离开二十年后的世界以后,你连续几天都没办法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总是会出神地想着
那本应该是你真正的结局。
状态差到连弗兰都忍不住跑过来问你怎么了。但你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他可爱的青蛙帽子。
留在精神世界最后那天,你用幻术编织出一枚漂亮的花环送给弗兰,没有理会青蛙脑袋冒出的问号,转头看向安静的六道骸。
小骸
这个称呼出现的瞬间。
在场的两人同时惊讶地微微睁大眼。
因为这是二十年后的你才有的称呼,并不是现在的你会说的话,你也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
可你没有关注他们难得的吃惊表情,只是认真地盯着六道骸。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想要透过他看到另一个执着又温柔的灵魂。
你张开嘴,酸涩的情绪几乎是瞬间就涌上来。
眼里浮现出潮湿的热意,声音乍一听没什么变化。但细细分辨就会发现有着不同于往常的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