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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簇群与鹩莺群共同封住了追捕者的前路,冲天火光里,阮筝汀恍惚看见一头威风凛凛,披坚执锐的雪豹。
他嘴唇嚅动想要唤些什么,脑子里却有画面正在疾速流失。
摇晃远去的视野里,他的心脏像是平白无故瘪下去一块,死肉一般,转眼就被时空法则掐掉了。
【没事……】他怅然道。
半小时后,如同个体时间线错位导致的延迟,远在警署的喻诵春和身在星港的尤见苒,这时才因为不可言说的血缘关系及精神牵引,心脏同时剧烈抽动过两下,不由抬手撑住了身边的东西。
“母亲,你……”这个时间点的喻沛瞥见尤见苒煞白的脸色,伸手想去扶人,动作之际,反倒自己先跪了下去。
“阿翡?”尤见苒一把搀住他,“哪里不舒服?”
“那里有……”他冷汗直冒,心脏狂跳不止,勉力抬手指向东南方的位置,“有……”
直线距离24.7公里外,是乱成一锅粥的分所指挥部,和熊熊燃烧的研究所主楼,有精神体正无声泯灭于火场中。
直线距离247米内,是被呼啦推开的8号门,和刚逃过身份检测跟着旁人进来的麦麦与阮筝汀。
人来人往,悉数模糊成彩色的流沙,全港广播里正在催促——
“……乘坐ES246207次航班前往库兹卡列次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您听到广播后,由23号登机口迅速登机,感谢您的配合……”
【你自己小心点,一路平安,有缘再见!】
两人匆忙话别,麦麦直奔23号登机口,而阮筝汀无处可去。
但他必须先逃离这里。
随便吧,去没有天花板的地方,去没有药物和器械的地方,敞亮开阔,远离人群,远离一切控制。
那里一定要有完整的天空,不被任何事物所切割的天空,白日澄澈明净,晚间星斗如棋。
还要有无垠草原,有壮阔海洋,有大幅大幅干净的色彩,生动,绚烂,鹩莺可以完全融于自然,不受任何异样目光困缚,自由自在……
他们擦肩而过时,喻沛发绳里的羽毛捻丝突然亮了一下。
伤痕累累的鹩莺难以维持具现化,被发辫里的青色发珠撞回领域。
空间内响起并不存在的一声响,如同两团意识轻轻撞出的精神波。
阮筝汀似有所觉,于逃亡间隙匆忙往回一瞥。
往来人群之后,喻沛撑着尤见苒的手臂,吃力转头,望过来的绿瞳里正泛起浅淡的金边——那是觉醒的前兆。
只一眼。
陌生又熟悉的一眼。
周遭纷攘陡寂,众景定格淡去,穿梭的时光不论黯淡明艳,都在此刻轰然炸成了满堂春晖。
——这是2622年内真正的初见,也是2637年外遥远的重逢。
那一刹那。
向导冲突不休的领域内,水乡于绵润水汽中飞速更生。
雨雾如膏如脂,紊乱秩序渐次重建,沿岸花枝吐芽,枯树发荣,干涸已久的河道蓦地涌出缎子似的澄透水脉。
海水般的蓝天下,云朵浮游而过,洁白水塔间,成群的灰羽鹩莺高啼飞舞,少顷收翅于枝,落成只漂亮扎眼的蓝团子,轻盈地抖了抖羽毛。
哨兵乍然新生的领域内,湖泊于涟起的层叠水纹中诞生。
色彩明快而清透,往外漫延出熟悉的草原、流石滩、冰塔林与冰川,巍峨雪山群高耸入云,湛蓝天幕间,忽现出蜃影似的地脉倒影。
彩旌猎猎,错落浮空台上,雪豹自蘑菇房顶飒然跳下,几步纵跃停至雪地,无意间被自己的尾巴吓到,扭身打了个滚。
天空交融成镜,领域吸引耦合,无数时间兜转而至,终于自成一个圆。
与此同时,23号登机口前。
麦麦的隐身态过时消失,负面影响下,他闷哼踉跄之际,被一旁等待转舰的以安顺手扶了一把。
络丝相触,哨兵领域深处,某个沉睡多日的向导意识模糊感受到血亲衰弱的精神力,提前睁开了眼睛。
其躯壳死亡前给爱人调定的高阀值态意外破除,以安被伴侣死讯与各极端情绪兜头盖脸一砸,认知崩溃,领域突发陷落。
其精神海暴走腾跃,波涛浩然,瞬息吞没了港口内外所有的特殊人类。
【第三卷 完】
第72章 与尔岁岁·新春番外
2637年12月底,修黎,雪雉大厦。
喻沛抽空在葛圻那儿软磨硬泡小一周,总算给自己并伴侣讨了为期四十五天的年假。
“我不能把之前攒的假都休掉吗?”哨兵如是说,“勤勤恳恳小十年,如今折算平摊到两人头上都不行?军部怎么比塞路昂纳还不近人情,那边都给他批假啦……”
如今阮筝汀主管路柯,次管彦歌,塞路昂纳恨不得把他给供起来。
葛圻着实怕了这对哨向,偶尔噩梦都是两人哪天想不开要撂挑子,遂扣扣搜搜咬牙拨了假:“都忙着灾后重建呢,你就不能可怜可怜你叔我。”
喻沛不愧深得喻诵春真传,插科打诨方面已臻化境:“我俩也需要重建呢,合法伴侣度个蜜月怎么了。”
葛圻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痞相出离愤怒了,扬手轰他,“滚!别在我跟前碍眼!”
喻沛听话地滚到楼下时,见处理完工作的某人刚过安检门,收伞迎上来:“怎么样,批了吗?”
喻沛替他拂了拂肩上的丁点落灰,边垂着眼漫不经心地逗人:“不批也不怕,我带你偷偷跑……”
阮筝汀忙不迭捂他嘴,眼神往周围轻轻瞟过一圈,小声无奈道:“你一天天的,不违纪心里不痛快是吧。”
喻沛抬手覆过他手背,微微下压,顺势在他掌心亲了一下。
对比起海沽星,迦洱弥纳的新年氛围确实十分寡淡,但喻沛依旧拒绝了以安留两人在平崎过年的招待,和阮筝汀回了塔沃楹。
他们花了五天时间给房子内外来了个大扫除,甚至趁难得的晴天把外墙补了漆。
“要加点荧光物质进去吗?”喻沛站在阁楼顶,身上工装已然看不出原色,纸帽子都被扇叶压瘪了一角,“这样早晚也能看见。”
院子里,蹲身埋种球的阮筝汀头也不回,断然拒绝道:“那样才是真的克系。”
镇长换届后,镇里的新年庆典新增了一项舞蹈环节——据说是从外星区学来的,原名已不可考。
百多名舞者身背特制装备,一米来长的金属管上顶着个特大号的酷似手摇花球的东西,随乐起舞间,会从中蓬飞出不计其数的花瓣。
源源不断,恍若万顷花海。
鹩莺兴奋极了,叼着个草编小篮子在舞阵里穿梭着,接满花瓣后,再飞回来全倒在雪豹身上。
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星光与焰火交相辉映,阮筝汀没管玩疯了的精神体,突然探手碰过喻沛的头发,说:“蓄长一点吧,我给你编辫子。”
喻沛很谨慎地问:“你除了会扎个揪还会什么样式?”
“我向莘蓝请教了的。”阮筝汀小声辩驳,余光瞥见花堆里某只叼着尾巴正襟危坐的大猫,默了默,稍稍挑眉,“你在紧张什么?我又不会给你薅秃。”
喻沛说不好,探身去拿烟火棒,猝不及防被阮筝汀捧过脸重重亲了一口。
哨兵口齿不清,哼哼道:“你这是耍赖。”
向导尤不接茬,笑眯眯凑近他,不远处烟花呲啦啦绽放的光纹跳跃在那双瞳孔间,迷蒙而蛊人心智。
尽管后来,鹩莺致力于把各种奇奇怪怪又亮晶晶的小东西编进去。
譬如,被打磨过的罐头拉坏、镜片、做饭时弄碎的碗碟……
回塞肯后莱兹有幸撞见过一回,遂被夸张大肆嘲笑之:“天呐喻教官,你这一头发鸡零狗碎真是格外别致!”
还在舷梯上的喻沛睨他一眼,冷笑一声打过响指,后者遂被愤怒的雪豹撵出二里地。
庆典结束时,雪势渐至鹅毛,把满地厚花瓣都埋了半茬。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