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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起效,他抓扯着胸口的肉半蜷着,在剧烈的耳鸣中,恍惚想起刚定居塔沃楹时问过的那句话——

“萨姆尔语,为什么少用于婚礼?”

那是他刚入西约亚不久后的某个假期,正赶上春日里的婚嫁游行。

那会儿他十六七岁,脸颊却没挂多少肉,整个人细伶伶的,裹在肥大的连帽外套里,下摆及踝,远看像个阴郁古怪的小巫师。

“词量有限,从祭词里引申显然不合适,从颂词里选择又怕压不住。”瑞切尔神色很淡,“况且,庆典这种东西难以界定。酒酿和做爱是狂欢,血液和支离破碎的肢体也是狂欢,人类总是缺乏共生意识。”

“蕃昌滋生动乱,美满孕育苦厄。”她率先转身离去,“对了,你交上去的居住星申请只有迦洱弥纳通过了,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他垂着眼睛静静站了好一阵子,如同一粒灰扑扑的石子。

婚礼游行队伍像条彩色的河,从他身边活泼生动地流过去,彩带和花瓣都是迸溅的水珠,偶尔会落在他身上。

待他转身时,瑞切尔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想跟上去,刚一迈步就踩到了黏着的菌地,或者说是沼泽的边缘。

他的身量缩小,沼气升起来,视野里充斥着迷离的彩光,烟团似的包围住他,再稍一旋转。

“阮筝汀!”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用他十分熟悉的声音,光斧一般劈开了层叠的雾霭。

长持的哨声消失,耳中重新被噪杂灌满。

那道呼唤却像条不起眼的细尾鱼,滑进杂沓环境里,遍寻不再。

枪声、惊惧叫喊、歇斯底里的咒骂、以及绝望非常的捯气音,他被逃跑的人群踢过几脚,勉力睁开眼睛。

烈日当空,光明神像雕塑上伏挂着一具无头尸,左腿皮被剥下一半,血流蜿蜒而下,汇进中心广场的圆形浮台上。

城庆日的横幅和立板已经毁坏,现下堆着几具年龄各异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有,混合后的体液正顺着石阶淌下来。

黑亮皮靴在血泊里碾了一下,暴徒冲天开过一枪,恶声恶气道:“还有没有特殊人类!?”

“这里,”有人把身边毫无防备的女孩猛地推出去,又在对方被爪刀勾穿肩膀暴力拖走的凄惨叫声中,重新缩回鹌鹑似的人群里,“她是,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们了。”

“暴行,这是不可宽恕的暴行。”有人向着太阳的方向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被身边人一脚踹翻:“他们是怪物,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彩带沾染着鲜血和火药的味道,庆典彻底被激进分子搞成了反特殊人类暴恐运动。

有人举着新修订法案,站于高处振臂嘶喊:“凭什么他们拥有特权?!凭什么量刑不一?!基因突变形成的缺陷何以成为犯罪的遮羞布?!”

“哨兵仗着自身能力无恶不作!而向导在教唆!在蛊惑!他们吞吃灵魂,捏造事实,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他们明明是异端!是灾厄!”

“这是人类灾难的起点!归还我们安定的生活!”

“杀死他们!烧光尸体!”

“还有谁是特殊人类!?”

有小孩子哭得打摆,噎声指过来:“阮……阮……”

“跑,”有人攒足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稚嫩颤抖的声音穿过癫狂人群,像是暴雨夜轰然落下的惊雷,“跑啊!汀汀!”

他借着力劲提气奔出去,又惊又怕,吞咽间嗓子里俱是咸腥气。

“抓住他!”有人在身后暴喝,“抓住那个小崽子!他是向导!”

十一二岁的幼崽,视线是那么低,任何高楼都是森寒冷酷的钢铁巨兽,任何生人都是青面獠牙的伥鬼。

他拼命地跑,带着哥哥的叮嘱跑。

眼泪不断蓄起又被匆忙抹掉,额头的伤口裂开,血液滑进喉咙里,甜腥一片,胸肋灼疼,失频的呼吸节奏刮得每段神经都在无声尖叫。

子弹和刀刃擦过身体,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头晕眼花之际,有头雪豹自转角撒足奔来,威风凛凛,悍然从他头顶跃过去,一口咬住了追杀者的脖颈。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那只精神体,猝不及防撞上某人的腿,对方面色不虞,摸他头发的动作却很轻柔。

“亲爱的,”男人把他推去身后,又给他挂好屏障,笑着说,“我们在休假。”

女人二话没说,揪着一个暴徒的领子丢撞上墙,顺手扯过对方项链当成发绳束起马尾。

“好吧,长官。”有暴徒凶狠地扑上来,男人踢飞刀具,一拳揍上对方面门,“你还凶,你搅黄了我的约会!垃圾!”

打斗结束得很快,等男人把他从屏障里抱出来时,血液和泪水已经糊满了整张脸。

“雪豹?”男人侧耳听清他嘟囔,问身边的伴侣,“你把精神体放出来了?”

“就这几个杂碎值得我放精神体?怎么,他喜欢雪豹吗?”女人把包上的毛绒挂件取下来,放进他手里,声音轻下来,哄着,“喏,别哭了,崽崽。”

“宝贝,”男人牵着袖口给他擦脸,“你是特殊人类吗?叫什么名字呀?家人呢?”

“我不是!”他打了个惊嗝,挣扎着要下地,“不要抓我,放过我……”

下一秒,那两人却像流沙一样散掉了,抱着他的手臂一松,他跳下去,落地时双腿发软直接扑在了地上,挂件摔出去老远。

灰尘蓬起,周遭所有事物都在飞速消失,恍惚间有只手穿透迷雾伸过来,虎口落着旧伤,掐住他下颌用力往上抬。

“看着我!”枪茧磨得他唇腮发疼,对方另一只手捧过他侧颈,焦躁喝道,“阮筝汀!你看清楚我是谁!”

叮咚。

那像是风铃被撞出的动静。

他像是这一刻才真正开始呼吸,胸腔闷堵倏然一散,鼻间尽是风雪轻甜的味道。

阮筝汀瞳孔僵缓一动,又在逐渐清晰的视野里捕捉到某个熟悉的面孔,撇着眉毛,小声确认道:“喻沛?”

“嗯。”旋即被对方握着后颈按进怀里,一点一点捋过脊背,“你在搞什么,一个小孩子都打不过。”

阮筝汀只是呢喃着这个名字,数十秒后才反应过来:“她是……”

“我知道,她是茧术的人,已经敲晕押回警署了。”喻沛听他呼吸趋于平缓,说着便要松手离开。

“他还好吗?”有警员取完证,上车时友善问道,“需要去医院吗?”

阮筝汀没说话,只是突然发起抖来,更深地躲进他怀里。

喻沛有些不知所措,悬于他背上的手僵过几秒,又落回去:“不用了,我等会带他回署里,你们先走吧。”

警用悬浮车拉着警笛飞远了。

“阮筝汀?阮向?房东先生?”喻沛腿都快被他压麻了,不得不拍拍对方后背,出声提醒,“都走了。”

“喻沛,”阮筝汀肩背仍是紧绷的,手指有些痉挛,堪堪抓过他外套背部的防风片,略显无助地嗫喏着,“雪豹呢,你把雪豹放出来好不好?”

片刻后,有尾巴盘上了他的腰。

第40章 种魇与鱼

青马炸得只剩下一条腿,留在雪地里噗噗冒着烟,阮筝汀不仅要折进去花钱,还得赔马钱。

驿站前台做完登记,领着两人去挑马时提醒道:“阮先生,这匹要是再损毁的话,我们可就不租了。”

“不租了?”喻沛今天没有伞具装打字机,只好单手搭在向导肩膀上,跟在对方身后侧走,“驿站每人限额多少匹?要不今天一起租完当备用吧。”

哨兵脸颊落着点擦伤,外套又被刀刃划破了,走动间,填充物正断断续续飞出来。

一言蔽之,看着不像好人。

话音刚落,不只前台,顿时连其他客人瞟过来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他瞎说的。我们自己去挑就好,谢谢。”阮筝汀红着耳朵,尴尬赔过笑,拿过前台手里的号码牌,忙不迭把人拖走。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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