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在山脚下车,上山的一路上都能感觉到被暗中观察着。
段骁恩努力镇定下来,他已经提前跟律师说过了时间地点,所以就算最坏的状况发生,他至少人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走到门口,列队的保镖就上前来钳制住段骁恩,钟天泽要动手,却见段骁恩用手比划了一个他们约定好的暗号,只好退后不做阻拦。
进入内院,段骁恩被送去了东厢房,门一关,上了锁,也看不见里面有没有什么别的人。
钟天泽不能轻举妄动,段家的保镖要把他也带到某处,他心知这是不想他插手,于是冷着脸问:“佟家的人,你们也敢动?”
几名保镖耳语片刻,一个领头的站了出来:“不知您尊姓大名。”
“我姓钟。”钟天泽说。
十多年前,跟在佟丰年身边的保镖就姓钟,只不过后来车祸身亡,那人的儿子似乎就从小生活在佟家,难不成就是这一位……?段家的保镖只稍稍思考几秒,便换了一副表情,说:“钟先生请先移步别处休息,今天段家有家事,望您不要插手。”
钟天泽没有反驳,平静地跟着人走了。
只这么会儿工夫,他就把目所及处的所有布景摆设和路径都记在了脑子里,待会儿兴许大有用途。
段家的保镖让他不要插手,但他就是来插手的,原本这事儿,佟知隽交给谁都可以,偏偏让他来,也有让他代表着佟知隽的态度的意思。
一直没有段家的主人露面,直到临近中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钟天泽把窗户推开一个缝隙,可以听到外面的人在交头接耳,想来段镇辉是要来真的,不然也不会把段家人都叫回来。
日头升高,渐渐听不到什么交谈的声音了,钟天泽知道,差不多是要开始了,也没从门口走,去触看门人的霉头,他直接从另一侧的窗户出去,攀着墙壁翻上房顶。
另一边,祠堂开了门,段家按长幼尊卑坐在祠堂门口两侧,没有人再交头接耳,但大家眼神互相交流着,显然是不敢置信。
段镇辉坐在主位,其下是他的三弟段镇堂,再往下就是段恒毅和范宇英,然后依次是段恒毅的弟弟妹妹们,最后是跟段骁恩同辈的人。
浩浩荡荡坐了几十号人,段镇辉忍不住看了一眼天上,已是深秋,阳光却依旧灼热刺目。
“把段逐墨带过来吧。”段镇辉颇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段骁恩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任由保镖把他押到祠堂门口。
在被送到东厢房之后,他只是被锁在属于他的房间里,里面没人,当然,也没有人过来探望。
祠堂里供着段家列祖列宗,缭绕的香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段镇辉看了一眼段骁恩,忍不住蹙起眉头:“还不跪下?”他是存着给段骁恩留活路留面子的心思的,只要段骁恩顺从一点,表面功夫过得去就行,但偏偏段骁恩好像并没有什么自觉。
段骁恩的心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凉,一条腿一条腿弯折了下来,跪在道路中央。
弯折的不是他的腿,而是他本就稀薄脆弱的希望。
已经把家里能回来的人都请回来了,没有退路了,段镇辉只能依照流程问话:“今有段氏不肖子孙段逐墨,自愿离段家而去。来者可是段逐墨?”
“是。”段骁恩蜷了蜷手指,如此作为众人视线中心的滋味儿可比社死严重多了。
“因何而提出离开段家?”
“没有原因。”
段镇辉一拍椅子扶手:“好个没有原因!”他本以为段骁恩会说,是因为段恒毅不同意他跟佟知隽在一起,那他说情一番,兴许有一丝丝转圜余地,偏偏段骁恩不领情。
段骁恩没再说话,他没睡好,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但眼睛亮得惊人。
段镇辉挥挥手,段骁恩的四叔段恒双庄重地捧着一本册子走过来,站在段骁恩面前宣读家规:“家规第五十四条,若有直系子孙欲与段家断绝关系,当受五十龙脊杖,放弃继承权,赔偿所有栽培花销,并永远不得再回段家,与家人相见。”
“你听清楚了吗?”段镇辉问。
“听清楚了。”段骁恩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去吧。”段镇辉对段恒双挥挥手。
过会儿,作为这一代主管家中赏罚的段恒双,捧着龙脊杖回来。
龙脊杖,是段家的家法。百年老树被打磨成直径约四厘米的棍状,两头分别雕成龙和立体的段家家纹,中间一米有余的部分,厚厚地绕了不知多少层瑰丽又坚硬的合金,这金属外壳是几十年前新加上的,这象征着段家因金属再次发达,具有特殊意义。
当段恒双真的站定在段骁恩身旁时,始终一言不发的范宇英终于失态地哭出声,拍着冷脸的段恒毅,想让他拦一拦。
段骁恩不可避免地心里刺痛了一下。
这些年来,范宇英对他严则严矣,却也确实是比段恒毅心疼他许多的。
脑子里想着,嘴上已经不由自主轻轻喊了一声“妈”。
范宇英声泪俱下:“墨宝,你怎么就这么轴啊!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叫我怎么不心疼……跟爷爷认个错,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吗?妈妈再也不管你喜欢谁了行不行?”
她想要去抱段骁恩,却被段恒毅一把拉住。
段骁恩没有出声,喉咙发紧,一时觉得好荒唐。
段镇辉扫视过所有人的神情,也忍不住说:“段逐墨,你真的想好了吗?”
段骁恩收回看向父母的目光,“想好了。”
伴随着范宇英撕心裂肺的哭声,段恒双举起龙脊杖,重重落在段骁恩的脊背上。
远处房顶,终于找到地方的钟天泽并没能及时拦下来,他从房顶跳下来,见谁阻拦就跟谁动手,场面混乱了起来。
但段家人都很能坐得住,仍旧是冷漠地看戏,段恒双又是一杖落下。
段骁恩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火辣辣的疼,脑袋里也混沌了起来,再次被打得向前倾倒,用手撑住地面,片刻,挣扎着重新跪得笔直。
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消失了似的,哭声,打斗声,倒吸冷气声,都离他遥远了起来。
段骁恩此时甚至在想,被家里主仆上下百来号人围观挨打真的好丢人啊。
但是没关系,离开段家之后,他就自由了。
他再也不需要担心跟佟知隽谈恋爱会让佟知隽受到来自家人的恶意,也不用担心父母会对佟知隽指指点点。
因为他们以后也管不着了。
又是凌厉的一杖落下,段骁恩觉得自己意识有一些模糊,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不得不咬着舌尖,保持清醒。
这一次,他撑在地上很久很久,短暂又漫长的三分钟过去,他才重新直起身子来。
没有什么能使他倒下,今天弯下膝盖是出于对段家祖宗的敬与愧,但他不能允许自己弯下脊梁。
此刻段骁恩在赌,赌爷爷会心软。
虽然用自身受伤作为代价测量人心很蠢,但是爷爷俨然就是他对段家的最后一丝丝希望。
从前和蔼的爷爷,看向他时,眼里带着殷切期盼,如果到这地步,爷爷仍旧觉得所谓家法重要过他最疼爱的孙子,那真的太可笑了。
段骁恩给出的限度是五杖,如果五杖过后,爷爷还没有叫停,那就别怪他造反了。
届时他会反抗,律师差不多也该赶到了……
又是熟悉的风声。
这次却不一样,身后闹哄哄一片,有人哗然而起,紧接着,落在段骁恩身上的力道竟小了些许。
段骁恩撑在地上,稍稍喘息,带着惊异回头。
那是怎样一副场景啊,向来穿得一丝不苟的佟知隽,因为打了架而衣衫凌乱,被两个保镖抓着,却很快摆脱,他猩红着眼睛,眼里还带着泪,而看到自己回头的一瞬,还是勉强地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步伐小心且颤抖地走到他身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