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小姑姑一眼,看见她愁苦的侧脸,选了个自认为委婉的说辞:我爸晚上就到了,他俩以后怎么扶养,你们可以和我爸商量。
小姑姑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要我说,接走也行,就是江城那边的高中学习进度快,怕他俩跟不上。程灼顿了顿,不过,你们打算告诉他们二叔去世的事情吗?
小姑姑愣了愣。
我觉得留下还是跟着我们走,总也要问过他们自己的意见。程灼拖了个长音,其实他俩,年纪也都不小了吧。
是个大人了,该学着承担一些事。
之后,小姑姑一路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他们来到镇中门口。小姑姑忽然抬起头,没看程灼,自言自语似的:你说得対,他们不小了。这些事不该瞒着他们。
程灼轻轻地:嗯。
但这或许有点残酷。
二十分钟后,程灼站在一旁,看着突然跟鬼上身一样咆哮起来的程贵,看着他胀红的脸、紧握的拳和逐渐变红的眼圈,心里这样想着。
但很快,他意识到同样听见了父亲去世消息的程珍,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女孩子很瘦,皮肤蜡黄,头发干得像一把枯草,营养不良的样子。因为过于消瘦的脸颊,她的眼睛显得很大,黑洞洞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叫人有点发怵。
小姑姑哄不好程贵,焦头烂额地看向程珍:小珍,你听见没?
女孩子轻轻地应了句:听见了。
那她为难地往程贵身上看。
程珍扯着自己的书包带,看了眼蹲在地上狂哭的程贵,冷静地说:你别哭了。
小姑姑实在不觉得这能有用。
程珍:爹没了,以后没人会哄你的。你在这里哭断气,那也就是断气了而已。
程灼偏过头,憋住了嗓子里差点溢出的一声不合时宜的笑。
他走了过去,看了眼程贵:你先收收吧,今晚都在镇上住,奶奶还不知道这事儿,你要是憋不住眼泪说漏了嘴,今晚全家都饶不了你。
程珍抬眼看了看他,又收回视线。
程灼:你有话想说?
奶奶出什么事了吗?程珍问得很平淡,还是只是因为年纪大,受不住刺激?
程灼挑了挑眉。
这妹妹,好聪明。
你奶病了,还没跟她说。等你大伯到了我们再想怎么告诉她,可能要把她送去江城治疗。小姑姑拉了把程珍的胳膊,安慰她,没事,啊。
程珍低头看了眼她的手:什么病?
啊?
小姑姑回过神,目光有些躲闪。
程灼停顿两秒,又问:能治吗?
能,话是程灼接的,这话他说得很笃定,你知道我爸有钱,会给奶奶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不用太担心。
程珍哦了一声,然后,好像是再不在意这些事,低头看起了自己的鞋。
程贵还是抽抽噎噎的,哭声半天止不住。小姑姑看了看天色,无奈地叹口气:等他哭完再回吧。
这里三个人是真的不会哄他。
自从被程灼拍了一脸饭之后,程贵看他就有点怂,至于另外两个一个他看不起,两个他还是看不起。
他不想在看不起的人面前太丢人,抽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眼泪收住了。
小姑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在奶奶面前说漏嘴,程贵敷衍地应了。
不过他也没说漏嘴的机会,这一天奶奶精神消耗过大,他们几个人回到大姑姑家的时候,奶奶刚睡下没多久。
大姑姑和小姑姑携手去买菜,回来张罗晚饭。
程贵虽说是哭了一嗓子,但来了大姑姑家,没多久就跑去霸占表哥的电脑了;反倒是程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程灼看她发了一小时的呆,随后平静地掏出了作业。
这动作让他想起原雨,因此対这个妹妹多了点好感。
屋子里有游戏声,有炒菜声,有姑父闲聊的声音,很吵。程灼坐到程珍旁边,低声问了句:你喜欢读书吗?
程珍看了他一眼。
你爸没了,你们姐弟两个要有人扶养。程灼说,他们估计会让你们选,是留在杨槐让两个姑姑带,还是跟我爸去江城。
程珍还是没出声,但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很认真在听。
江城的教育资源好一些,而且我家有钱,养你一个不算什么。程灼说,只是,我爸那个人不太会带孩子,而且,他跟这里程灼伸出一根手指,小幅度地画了个圈,暗示在场的所有人,也暗示整个杨槐,的人一样,対女孩儿不会很好;也许姑姑会更疼你。
程珍的眼神没有波动,好像不意外。
程灼点到为止:你得考虑起来了。
他说完起了身,准备去帮姑姑打个下手,刚走出一步,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
哥,程珍说,谢谢你。
程灼走去厨房了。
打下手不为别的,只是和小孩子聊不来,又不想参与中年男人的油腻话题。
他只会简单地洗菜切菜,不过这也已经帮了不小的忙,两个姑姑很快张罗出一桌子菜,一家人吃完以后,姑姑们才拿着另熬的粥去叫奶奶起床。
程光宗要晚上九十点才能到,这会儿大家都没什么事。程灼无聊,只能掏出手机跟原雨聊天。
他带着随身物品的背包还在村里。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挺想回去拿的。只是在这儿没车寸步难行,他不想添麻烦,便没提。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长辈们得开家庭会议。
等他爸和秘书到了,程灼把房卡交给了秘书,留下旅馆地址后先回去睡觉了。横竖这家庭会议他没有决定权,不如养精蓄锐等待组织安排。
可惜,药还在村里,没吃药他不太睡得着。
也不记得是几点睡过去的,只觉得半梦半醒间,手机似乎响了很久。等程灼有点想接的时候,电话又不响了,他头疼得要命,只觉得思维迟缓,眼皮还很重。
所以一开始听到敲门声,他还以为是幻觉。
但那敲门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外面的人好像很有耐心,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始终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敲着,似乎程灼不开门,他就能敲到天荒地老去。
程灼懵了三秒,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房门
小旅馆的住宿条件不好,屋子里没有窗,整个是暗的;走廊上倒是有灯,但那灯的亮度跟没点也差不多,程灼打开门以后,连人影都没看清,胳膊已经下意识地把人抱住了。
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扑进鼻腔,原雨反手关上门,往程灼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温和:早上好。
几点了。程灼没睡醒,嗓音还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
十点不到。原雨说,我下车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猜你大概还没睡醒,就直接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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