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押人的民警看起来特别愧疚,连说如果他们能早点找到这个人的新窝点,不至于让他损失这些钱,听得程灼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没事的,他说,60多不算事。
办案民警又道了几句歉,让他签了个字把钱领走,程灼终于能离开派出所了。
三个男人走在前边,大姑姑走在他旁边,原雨背着书包跟在后面。
这么晚了,让你姑爹送你回去吧?大姑姑说,他那朋友还有辆摩托,一人带一个,给你俩拉回去。
不用了吧。程灼一听要坐摩托就浑身恶寒,他实在无法接受跟一个完全陌生的成年男人身体紧贴坐在同一辆摩托车上,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姑父,原雨刚刚说有办法回去的?他扭头去看原雨。
原雨点点头,看着大姑姑说道:赵三叔平时都9点才回,让他捎我俩回去就行,婶子你就别跑这一趟了。
赵三啊?那也中。大姑姑想了想,点头,那我领你俩过去,跟赵三说一声。
成,谢谢婶子。
先等我哈。
大姑姑嘱咐了一句,快步走上去跟那三个男人说着什么。程灼回过头:赵三叔是谁?
也是咱们村里的,跟程二叔哦,就是你叔叔家,住得挺近。他平时会拉自家的菜过来镇上卖。因为孙子在镇上上学,平时就住镇上,赵三叔每天卖完菜都要去看看他孙子,所以回村时间比别人晚些。原雨说得仔细,三叔人挺好的,找他帮忙一找就成。
哦。程灼听完扭开了头。
明明是他要问,听完又好像不感兴趣。
原雨扯了扯自己的书包带,轻叹了口气。
城里人的脾气还真是有点怪。
大姑姑打发了三个男人,快步走回来,领着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七弯八拐地穿过几条灯火通明的马路,三人钻进了一条黑灯瞎火的小巷,就这么摸黑绕了两个弯,走到一片小院前。大姑姑先走进去,对着那三幢五层高的单元楼大喊:赵三,你在不在
是一句方言,程灼只听懂了前面这几个字。
说实话,尽管心里知道这会儿才8点刚过,但面对着这种又黑又静的环境,程灼还是被大姑姑堪称扰民的大嗓门尴尬到了。还好楼上的人很快就应了声:在,谁喊我?
俺是程招娣!大姑姑用方言利落地说了一串话,上面人应了几声,关了门进去,没过多久又打开门,下楼来了。
程灼被这串隔空喊话尴尬得转身想走,好不容易才忍住。
赵三叔是个有点佝偻的老汉,站在那儿比程灼他大姑姑还矮了那么一点。他搓着手往程灼和原雨这边看,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姑答了,原雨也答了,程灼皱了皱眉,把这种半句话都听不懂的烦躁抛进夜色里。
没说几句,赵三叔转身往另一边走。原雨抬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拉他:走吧。
程灼抬起头,往大姑姑那里看。
回去吧,回去以后早点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奶要是平时早就睡了,你快些回去,别让她多等。大姑姑摸他脑袋。
17岁的男生绝不喜欢别人碰他脑袋,程灼头往边上偏了偏,问了句:姑姑家有自来水吗?
有的,怎么?大姑姑收回手,来回搓了搓。
我明天能过去洗澡么。程灼说,我不习惯三天不洗澡。
行的,你来就是了。回去吧,明天要来给姑姑打电话,姑姑去接你。
接倒是不必,告诉他怎么走就行。
不过程灼没多说,这些明天电话里也能说。
他迈开长腿,跟着原雨扎进了那片夜色里。
大姑姑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半晌叹了口气:光宗真是
赵三叔那辆拉菜专用的电动三轮车就停在单元楼背后的车棚里。赵三叔将车子调头开出来,示意两个小孩儿上后面坐。
原雨一下就跳上去了,程灼看着那辆车发愣。
他闻到了一股青菜的气味,实在无法理解原雨是怎么做到毫无芥蒂地坐下去的。
上来呀!原雨拍了拍车沿,程灼这才慢吞吞地迈开腿。
三轮车并不高,以他的腿长不费多少力就能踩上去。等他上去,原雨把车屁股上那块板翻了上来,拍拍空的地方示意程灼:坐吧。
程灼蹲下了,手上还提着三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
赵三叔吆喝一声,发动了车子,车晃晃悠悠逐渐提速,驶出那个小院。
他大姑姑还在站在那里,见人过来,挥挥手:回去早点歇着
原雨看着程灼。
程灼不吭声。
原雨只好朝那个方向喊了句:知道了婶子,你快点回去吧
他喊完又朝程灼看了眼,发现程灼根本没在看姑姑,低着头好像在看自己手上的塑料袋。
你就这么蹲着吗?原雨说,三轮没摩托快,回去总得半个小时,一直蹲着挺累的。
程灼知道这个道理,他纠结了很久,终究是心一横
把那三个大袋子放下了。
自己还是蹲着。
原雨张了张嘴:裤子脏了洗洗就好了。
我不会,程灼转过脸,盯着他一字一顿说,洗衣服。
他鼻梁窄而挺,眉眼略显深邃,不笑的时候,其实是副很冷淡的长相。这会儿程灼就没有笑,眼睛里映着不知是月光还是远处的灯光,那种冷意看得原雨心尖颤了一下。
他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些年村里不乏有去城里打工的哥哥姐姐,他每个都留心过,无论是落魄归乡还是在城里站住了脚跟一两年才回来一次的人,身上那股劲儿都跟在村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每个回来的人都在说城里的吃喝玩乐有多好,每个教过他的老师都提到过城里优越的教学资源。
原雨对城市是有向往的。
现在,这种向往因为这个盛着夜色和月光的眼神忽然具象化,落到眼前这个人身上。
原雨想跟程灼做朋友,不介意给自己多找点事。
你们那儿都怎么洗衣服?他问。
洗衣机,或者扔去干洗店。但是这里可没有。程灼没说后半句。
我可以教你洗衣服,用手洗。原雨看到他眉头拧起来,又补了一句,如果你需要的话。
再说吧。程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车子上了大路速度就快起来,三轮车没装减震,一路颠得程灼挺痛苦。
他是个很标准的现代年轻人,生活中有网络有游戏有酒精,但除了隔两三天放学后去打场半场篮球之外,就没有别的运动了。这么颠簸的路况下还得蹲着,没多久就大小腿酸麻,恨不能连根切掉。
程灼抿着唇挪了下位置,悄悄抬了抬屁股,放松双腿。
他的动作并没能逃过原雨的眼睛,可能因为原雨本来就细心:你累就坐下吧。
不累。程灼硬撑着。
原雨看了看四周。他是在这儿长大的,这些在程灼看来大同小异的田埂在原雨眼中每一片都不一样。他看清了位置,脑子里盘算了下剩下的路程,又回头看了看程灼。
程灼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干嘛?
还挺远的,你一直蹲着也不是个事。原雨的书包一上车就卸下了,这会儿他说着话,直接拉开了校服拉链,一脱一甩,铺在程灼脚边,坐吧。
程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