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汉重重吁出一口气,拍了拍卓应闲的手,声音沉甸甸的:先把衣服换了吧,免得着凉。
孔昙已派人把干净衣衫送进了各个舱房里,此刻就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摞,放在床头。
卓应闲从善如流,坚持亲自替聂云汉宽衣解带,伺候他换好衣服,才轮到自己。
聂云汉知道他什么心意,便也没推脱,木头人一样地随卓应闲摆布,最后拍了拍床铺,疲惫道:来,陪我躺会儿。
前夜想着怎么假关山一事,聂云汉便没怎么睡着,昨夜他们又是在归梁府城里躲躲藏藏跑了一夜,自然也没捞着休息。
今日救了戴雁声与万里风,又利落地出了城门,本是扬眉吐气,一时精神振奋,并没有感觉到疲累,可向羽书的噩耗犹如当头棒喝,把他们全都一棍子打晕了。
再加上淋了这么一场大雨,聂云汉的精神与体力全面濒临崩塌,卓应闲看得出来他一直咬牙忍着,心里疼得厉害。
在人前聂云汉是赤蚺副队长,不管怎样他都得撑下去,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卓应闲本就一直在想着怎么好好安抚一下他,现在聂云汉主动提出要求,卓应闲从善如流地躺到他旁边。
聂云汉把卓应闲从背后抱着,脸埋在了他的后颈窝里,一言不发。
卓应闲感觉对方把自己勒得死紧,好似全身力气无处发泄,片刻后这具僵硬到极致的身体微微开始颤抖,接着便传来微微的啜泣声,这声音愈演愈烈,最终变为压抑着的哭声。
聂云汉哭得十分伤心,泪水把卓应闲后领都打湿了,卓应闲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也知道这是相识以来,所见过的对方最难过的模样。
他感知着聂云汉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在自己的背上,犹如鼓擂,眼泪也忍不住跟着蜿蜒而出。
哭吧,释放吧,让泪水把这些折磨全部带走,你背负得太多了,压在心里只会苦了你自己。
卓应闲一直没有吭声,任凭聂云汉大哭,直到他哭声逐渐变小,才转过身去面对面地抱着他,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
阿闲聂云汉的额头抵在卓应闲的脸颊边,轻声道,我
他想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若是发现秦落羽有可疑的时候,就算让羽书恨自己,他也应该当机立断,让这个女人离他远一些;或者明知道向羽书身边有个秦落羽,就应该让这孩子老老实实待着,而不是自作聪明地让他出去假装执行什么任务。
退一万步讲,当初若没有把羽书从棠舟府带出来,或许他还在每日忙着下地劳作,等待征召,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惨剧!
是自己的自以为是、优柔寡断害了他!
可话到嘴边,聂云汉又说不出来了。
事后诸葛亮有什么用?明知道阿闲疼自己,说这样的话,只会让他费尽心思想各种办法开导劝慰自己,那也实在太矫情了。
既然是自己的错,那就合该受尽良心折磨!
卓应闲见他久久不答,追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聂云汉哭得微微有些气喘,带着鼻音,声音嘶哑道,还好我有你在身边。
卓应闲在他额头上吻了一吻,低声道:别硬岔开话题,我知道你在为这件事自责。劝你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不管怎么说你都会怪自己,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你若真是大包大揽把责任全部扛上肩,所有痛苦一力承担,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羽书在地下也不得心安。
聂云汉:
他哽了哽道:你安慰人的话确实很特别,听起来像是在威胁我。
你什么道理都懂,就自己琢磨吧。卓应闲捋着他的后背,但是别难过那么久,我会心疼。
聂云汉握住卓应闲的手揉捏着,思考着,片刻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坐起身来。
起来做什么?要不睡一会儿?卓应闲看他这副憔悴的模样着实担心。
窗外雨还在下着,天色仍旧被大片乌云笼罩,昏沉沉的,平素十分安静的落日河此刻也波澜起伏,船儿一直上下轻轻摇晃,像极了大家无法安定的内心。
聂云汉摇摇头道:不能睡,有方才片刻喘息已经是奢侈,羽书豁出性命换回来的情报不能辜负,我们还是尽快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他出了舱门一喊,所有人立即起身应和,当即便出了门跟聂云汉和卓应闲一起去往船上正厅。
人人都顶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心里都窝了一把火,此番去寻关平野,已经不但是为了阻止一场针对皇室的刺杀,而是要为向羽书报仇,要还关山一个清名!
赤蚺等人对归梁府及附近地形不是很熟悉,左横秋此前在府衙里也主要研究的是未阑山脉的情况,因此这个醉仙阁位于何处,大家确实不清楚。
聂云汉便向孔昙请教:孔大哥可听说过这个醉仙阁?
倒是有所耳闻,是一座堪比五陵渡鹳雀楼的大酒楼,位于还客镇。孔昙说到这里,便吩咐一边待命的管事,去地图拿来。
孔昙此次既然是来帮忙的,自然早有准备,兵刃银钱地图等一应俱全,可以说是十分妥帖。
一旁张小五插嘴道:还客镇我听说过,在西南通往京畿的万仞商道上,那个镇虽然小,但却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枢纽地,繁华程度不亚于五陵渡,看来那个醉仙阁也是因此而出名。
卓应闲看向聂云汉:他们果然没走虹光商道。
是啊,平野也防着我呢。过路的文书应是早就拟好的,他们一开始就决定走万仞商道。聂云汉苦笑道。
万里风恹恹道:谁能想到关爷的儿子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和戴雁声还不知道关平野搞的假关山的把戏,若是知道了,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大敌当前,聂云汉也不想跟他们说这些糟心的事。
管事把地图拿来,孔昙便将其摊开在圆桌之上,很快找到了还客镇和万仞商道,就位于归梁府的东北侧。
左横秋冷笑一声:万仞商道北上不如虹光商道方便,但关卡之间的距离比较长,总关卡更少一些,还有一段路人烟稀少,若加紧时间赶路,会比走虹光商道更早抵达京城,他们果然算得精密。
卓应闲依偎在聂云汉身旁,盯着地图上归梁府和还客镇的距离:现在看来,此处到那醉仙阁并不算太远。
嗯,我们今夜出发,快马加鞭,后日应该能赶上。聂云汉用手比划着地图,宋鸣冲知道我们逃脱,定会立刻通知平野,他们也绝不会在路上耽搁,肯定也是不眠不休地赶路,但他们马车速度不够快,若要是这么算的话,我们或许能在此处截住他们。
众人凑过去看,见他指的是地图上一处名叫歧路岭的地方。
戴雁声瞥了一眼:这荒山野岭的,一看就是玩命的好地方。
若能不扰民地将他们车队按在此处,倒也是件幸事。万里风道。
聂云汉点点头:平野既然敢大老远往京城赶,肯定装备了些杀人的利器,以免路上受阻,这是他计划的最后一环,他必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我怕他的火器波及面太广,若是伤到无辜百姓便不好了。歧路岭地处偏僻,勉强是个适宜交战的地方,我们到了那里之后,观察好地势再做计划。
孔昙端详着地图,也认同聂云汉的想法:聂老弟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几个都有翅,是否能快些赶到?张小五插嘴道。
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用,我们以前只用来短途代步或者探查敌情,现在这样长途追踪并不适用,一来容易被路过的城镇守兵发现,二来远距离飞行容易迷路,还不如快马加鞭更实际。聂云汉道,孔大哥,自然是尽快出发比较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三个时辰之后就行动。
孔昙点头:这便好了,既来之则安之,余下三个时辰,你们赤蚺快快休息,好好睡上一觉。一次租太多马容易引人注目,靠岸后我先叫人去租马车,等出了归梁府地界再全都换成马匹。这次我带了十二个护卫出来,现在有三人跟着青壁去了韩指挥使那里,另外再留两个和管事下人们一起留守船上,剩余七人加上我,与你们六人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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