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护士来了病房,带着要更换的吊瓶。
叫什么名字?护士问。
夏千沉。
护士哦了声,娴熟地换下已经空的吊瓶,钟溯是你朋友吧,他碰到脑子了,手术室里我们怕他脑干受损,不过还好,他一睁眼就很理智地问你怎么样。
夏千沉舔了舔嘴唇,问我?
嗯。护士拿着空吊瓶,绕去床尾做吊瓶更换的记录,边写边说,你们是开赛车的吧,他一醒来就说他还有个主驾驶,叫夏千沉,问完听说你没事儿立刻又晕了过去。
护士笑笑,你好好休息啊。
母子俩对视了一眼。
一会儿我去看看他吧。夏茗钰说,代你道个谢。
不知道为什么,夏千沉看着他妈妈的眼睛,仿佛有刀光剑影。
但他人只能躺着,半晌憋出一声「嗯」,仿佛刚才温存相拥的母子不是他二人。
作者有话说:
晚上九点!
第三十一章
我矫情。
钟溯还在禁食, 没什么精神,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新疆这里白昼较长,晚上临近八点天还亮着。有人替他拉上了窗帘, 病房里暗了下来, 他感觉舒服多了。
接着,那人绕来了床边, 在医院提供的一次性纸杯里倒上温水,放进一根吸管。
床头柜上的东西看上去钟溯不像是有人来照顾, 一包抽纸巾, 一个纸杯, 保温壶是医院给的。
良久, 钟溯隐约醒了过来。
钟溯察觉到旁边有人坐着, 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钟溯以为是娜娜或者哪个过来看他的维修工, 他慢慢地睁开眼,借着病房里昏暗的光线
夏夏阿姨?
你好。夏茗钰说,你如果感觉胸腔阵痛、四肢无力、精神疲惫,是正常现象, 但伴随失眠咳嗽的话, 要及时告诉主治医师。
钟溯想坐起来, 努力了两下,实在不行,好, 谢谢夏阿姨。
是我该感谢你,你救了千沉。夏茗钰说,如果你没有把他护在副驾驶, 这会儿我来, 大概就只能收尸了。
钟溯沉默了片刻, 他没想邀功,他其实也不需要谁来谢谢他。
甚至他在潜意识里认为,他本来就应该这么做。
没那么恐怖。钟溯挤出一个笑来,可能是不久前刚梦见和夏千沉嘴贴嘴,这时候面对夏主任他有点局促,您别自己吓自己。
闻言,夏茗钰苦笑了一下,「别自己吓自己」,是我经常跟患者说的话,自己听起来原来是这种感觉。
钟溯也不知道是不是说错话了,如坐针毡,不知道怎么接,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是啊。夏茗钰笑笑,还好你们都没事。
随后夏茗钰很贴心地替钟溯把手机充上电,并且将手机放在床头柜的边缘,比较靠近病床。
谢谢阿姨,钟溯受宠若惊,不不不用我自己来
夏茗钰笑笑,维持着端着水杯的姿势,没事的,你别这么紧张。
钟溯顶着巨大的压力叼着吸管喝了两口,还、还好,没有很紧张。
他只是心虚,而且没由来的心虚,是那种即使在梦里,但还是轻浮了人家儿子的心虚甚至梦里还是夏千沉主动的,这就更罪恶了,说明自己潜意识里希望被夏千沉主动?
夏茗钰放下水杯,扫视了一圈钟溯病床边的仪器,她没有问为什么家里人没过来,最后只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和千沉在对面病房,你有事的话按护士铃,需要帮助的话,就麻烦护士过来叫我一声。
好。钟溯想强行撑起身子,谢谢阿姨。
躺着吧,别乱动。夏茗钰说,我先走了。
钟溯重重地松了口气。
出汗了。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钟溯尝试了一下,能够着,但动一下牵扯着后背痛到恨不得高位截瘫。
手机开机后进来几条微信,并列折叠成了一条消息,都是景燃妈妈发来的。
【小钟啊,我看新闻说你们赛道出事故啦?你没事儿吧?】
【小钟没事回个信息呀。】
【】
【小钟,你们车队联系我了,说你们没什么大事,婶婶这边工作实在走不开,没办法去看你,对不起呀。】
他对景燃对爸妈一直是「叔叔婶婶」这么称呼,其实钟溯能体谅他们,养大一个外人事件不容易的事,真不是当初那一层「同情」能支撑这么多年的。
于是他认真地回复【我没事的,婶婶别担心,不严重,只是些小伤,很快就能回A市。】
这些「小伤」让他痛得脸色惨白,直到他退出这个聊天窗口,点开朋友圈,点开朋友圈的背景图,才感觉稍有缓解。
环塔就这么结束了。
这年的环塔还不算最惨,最惨烈的一次环塔只完成3个赛段。毕竟这里的天然环境常常有突发情况,老天爷的脾性谁都摸不准,今儿刮风明儿下雪,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天爷人家是本地强龙。
第二天,夏千沉恢复了许多,已经可以自主下地行走了。
他身上大致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钝伤,赛车防滚架和筒椅给出的保护力度相当可观,当时只是冲击力太强导致昏厥。
如果不是那块断崖巨石,那么这两个人真不必躺在病床上这么久。
能够自主行走的第一时间,夏千沉一瘸一拐地推开了钟溯病房的房门。
外面堪堪要天黑了,太阳还贴在地平线,钟溯的病房里没有开灯,夏千沉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坐下。
钟溯在睡着,碳纤维头盔和防火的赛服让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没有什么伤口。
但他听护士聊天的时候说了,1106的病患,后背上大片的撞伤,都发黑了。
他妈妈也说,这么严重的钝伤,人是睡不着的,夜里肯定会痛醒,他只能断断续续地睡。
夏千沉望了一会儿,心说这人真是虎啊,从断崖掉下来的石头,重力加速度那种冲击力,他敢把自己从主驾驶拽下来护在身下,找死么?
人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当时车子侧立在崖底,副驾驶在下主驾驶在上,副驾驶大概率安全。所以啊他何苦呢,万一翼豹的防滚架没撑住,万一拿块石头再大点儿,万一救援组晚来一步,这会儿脸上该盖白布了。
这么想着,病床上的人忽然蹙起眉心,嘴唇微抿,看上去很痛的样子。
果然,不多时钟溯便醒了过来。
睁眼那一刻,眉头舒开了,他哑着嗓子,你怎么过来了。
甚至嘴角还带了些笑意。
就我能下床了,就过来看看你。夏千沉说,你要喝水吗?
嗯。钟溯说,谢谢。
挺神奇的,一直以来都是钟溯照顾他,差点儿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程度,现在换了个位置。
夏千沉揪开保温壶的瓶塞,一阵热气立刻腾出来,医院的保温壶还真不错。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一次性纸杯,我去拿个杯子给你。
片刻后折回来,手里多了个带把手的瓷杯子,他妈妈在医院楼下买的。
怎么说呢,住院的人用纸杯属实有些心酸。
夏千沉是想等水放凉一点再喂他,也不知道是橙黄色的夕阳铺在病房里的色调太催眠,还是仪器有规律的响声使人困倦。所以夏千沉不自觉的冲盹点了下头,不过只盹了一瞬,立刻便清醒了。
白色瓷杯子还在幽幽腾着白雾,然而病床上的钟溯却没了动静双眼紧闭。
夏千沉顿时整个人懵了,钟溯的脸色极差,白得和床单不相上下,他立刻扑过去,残存的理智让他没去碰钟溯多处钝伤的身体,只能去拍他身上唯一没挨撞的地方,脸。
钟溯,钟溯!夏千沉拍着他脸颊,钟溯你怎么了!你撑住啊我去给你叫医生!